我与书的故事也是人生成长的故事。
妈妈领我入书山
因为家庭变故,父亲早逝,我在小学一年级时就随全家从江苏南京市搬到广西河池市宜州区(当时为宜山县)。宜州是母亲的老家,外婆长期在那里居住。那时家里很贫穷,饭都吃不饱,家里从来没见过一本课外书。小学五年级时,我忽然发现母亲的床头柜上放有一本书,那是她从县图书馆借回来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当时县电影院正在放映根据《林海雪原》改编的同名电影,一晚上连映三场,班上有同学看了,在班上大喊大叫“太惊险了!”我哑口无言,因为没有办法看到电影。我是一个长期无钱吃早餐的饥饿少年,连8分钱一碗的素米粉都难得吃上,2角钱一张的电影票太过昂贵了。眼下竟然有小说《林海雪原》!我连忙拿过书来读。先读“智取威虎山”的故事,然后再从头读起,“三路进兵”“奇袭奶头山”“打破四方台”等一个个传奇桥段看得我快乐无比。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就是我此生读到的第一本课外书。2000年,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担任社长兼总编辑,请责任编辑陪我去医院看望《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我告诉曲波老师,《林海雪原》是我此生读到的第一本(课外)书。
小学五年级下学期我读了不少长篇小说,都是我母亲从县图书馆借小说回来看,好奇心让我跟着读了。母亲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大都是长篇小说,比较通俗好读,记得有《青春之歌》《烈火金刚》《寒夜》《六十年的变迁》《水浒传》《说岳》。母亲通常是晚上入睡前看书,她白天上班很累,晚上看书不一会儿就睡去,这样就到了我的读书时间。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一位爱读书的妈妈,而且还是一位无钱买书却知道去图书馆借书回来阅读的妈妈,是妈妈引发了我的读书兴趣。我永远怀念亲爱的妈妈!
哥哥教我试投稿
当时宜州有一份《农民报》,我家就住在《农民报》印刷厂旁边。一天,大我3岁的兄长告诉我,给报纸投稿如果发表,就会有稿费寄给你。作为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一听到钱我就精神抖擞,这引动了我的野心——我梦想自己也能写作挣钱。后来《农民报》停刊,宜州人主要读《广西日报》《柳州日报》,我不敢觊觎大开张的《广西日报》,觉得小型张的《柳州日报》离得近一些。于是,我琢磨着写稿子寄给《柳州日报》,想到倘若得了稿费,就去十字街那家“北方小吃店”,买一盘油汪汪的炒米粉,实在是妙不可言的事情。前后写了几篇稿子投出去——那个时候给报纸投稿不用贴8分钱的邮票,只要把信封剪掉一个角就行,堪称无本生意——不记得当时都写了什么,大多是表扬好人好事吧。一个小学五年级学生,没人指导,那稿子肯定是胡说八道、乱七八糟的。直到十字街的“北方小吃店”关张,我都没得到过稿费,当然也没能吃上一盘油汪汪的炒米粉。
为了写作,为了稿费,就得看人家报纸刊物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那时的星期天我就成了县图书馆报刊阅览室的常客。暑假的很多日子就在阅览室里度过,有时还在阅览室里睡午觉——阅览室在二楼,夏日的正午凉风习习。一个才华平平而又没有高人指点的小学生,凭空就想发表作品取酬,只能是一个美丽的梦想——然而,兄长的一句话,竟然激发了我强烈的读写兴趣。我永远怀念盛年早逝的兄长!
老师让我爱上文学
小学六年级,班主任何老师刚从县一中调来,同学们自然会崇拜从中学调来的老师,何况是县里教学质量最高的县一中。受崇拜的何老师是一位重视阅读而且酷爱诵读的语文老师,他给我们诵读《雷锋之歌》,在班上跟同学们讲各种故事,我就循着他讲的故事设法找到原书来读。可敬的语文老师诱发了我的读书热情。老师讲吴运铎自述《把一切献给党》里的故事,我觉得精彩,就去找这部书来看;老师讲长篇小说《水晶洞》的故事,我觉得好听,也去找这部书来看。可是看了并不觉得特别好,好像不如老师讲的有意思,但这并不影响后来我养成了找各种书来阅读的兴趣。
我的初中在宜州一中度过。那是一所历史悠久的中学,创建于20世纪30年代。学校有一个藏书颇丰的图书馆,在那里还能看到民国年间出版的书籍。学校给每位学生发了一本借书证,这让我感觉到自己长大了——小学时家里只妈妈有一本县图书馆的借书证,让我羡慕不已。一个才读初中一年级学生,手里竟然有了一本借书证!我迫不及待地到学校图书馆借下了第一本书《牛虻》。其间也发生过上课偷看课外书被老师收缴的故事。后来听说给我们上语文课的潘老师在大刊物上发表过文章,勾起了我小学五年级时的梦想,对语文课的兴趣越发浓厚起来。后来又听说隔壁班的语文韦老师是一位诗人,也发表过作品,于是我经常从一旁去偷看韦老师,觉得能写作而且发表真好。
路边闲聊诱发阅读兴趣
还有很多因素诱发过我的阅读兴趣。
初中一年级时,一天中午放学,路上一个同学告诉我,他读了张天翼的《大林和小林》,特别过瘾。恰好旁边一个同学也读过这书,在旁边抢着补充,两人讲得眉飞色舞,听得我目瞪口呆,觉得这么好的书我居然一无所知,太惭愧了!于是下午就到学校图书馆借出这书来看。小说真的好看,我是一口气读完的,至今我还认为这是20世纪中国写得最好的儿童长篇小说。
宜州是一座古城,那里有着比较好的文化积淀和传承。20世纪60年代初,我还是小学生,在炎热的夏夜,很喜欢听一些比我年长的年轻人聚集在街口巷尾扯大炮(当地俗语,即聊天)。在人堆边上听扯大炮真是饶有兴味。聊天的年轻人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可他们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聊——其实不过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海聊。那时候当地许多读书人是《羊城晚报》的忠实读者,年轻人也就经常聊到那张报纸新近某一篇精彩文章,让我很是受益,暗暗肃然起敬,自然而然后来我就特别注意到县图书馆阅览室读《羊城晚报》,成了这份报纸的忠实读者。那时候,扎堆聊天的年轻人经常会聊到某一本新出的长篇小说,只要他们赞不绝口,必定会引动我去找来阅读。这就是在阅读学上的阅读追逐效应吧。记得我读《红岩》就是如此这般开始的。
上初中时,我已经非常热爱文学创作,有一次全国著名作家秦兆阳路过我们那个小县城,县文化馆请他给县里的文学爱好者谈创作。事后我在小城年轻人扎堆聊天时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惊讶,好不神往。于是就到学校图书馆查找他的书籍,居然就找到了他的一部长篇小说《在田野上前进》,读得我佩服不已。
如此看来,这种扎堆聊天跟近些年广泛兴起的读书会比较相似,为此现在我对各种读书会总抱有相当亲切的感觉,相信这是引发阅读追逐效应最好的方法之一。
废品收购站也有“读书乐”
20世纪60年代末,我成为插队知识青年,在一个边远的壮族小山村住了7年。那时候有多少同学就此荒废了学业呵!所幸的是,7年里我始终没有放弃阅读。当时知青之间比较喜欢互相借书,晚上窜村聊读书,海阔天空讲故事,是知青在农村生活中的最大乐事,也最能诱发我的阅读兴趣。那时候,前途无望,苦闷无聊,何以解忧?唯有读书。只要有人说有一本好书,赶紧就去借,有时候甚至是接龙排队借书,就连等待阅读的时间都让我们觉得日子有盼头。一旦借到一本好书,连夜就在煤油灯下开读,什么苦闷无聊的日子,统统忘到一边去。那时候,什么都读,偷偷传阅手抄本也是常有的事。我还多次到公社的废品收购站逡巡,发现有些收购到的旧书值得一读,就央求工作人员加一点价转卖给我。那几年里我的阅读量并不亚于后来回城工作之后。阅读帮助我最终走到了今天。
还有种种诱因可以诱发学生阅读的兴趣。经验告诉我们,在培养孩子自主阅读时,家长和老师只要不加上太多的压力,而是愉快地告诉他这本书真好,或者完全是无意之间谈到一本好书,就可能诱发他的阅读兴趣,就能让一颗读书种子在适宜的温度和水分里萌芽、成长。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中国出版协会全民阅读工作委员会主任,曾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出版集团公司总裁,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漓江出版社社长、总编辑)
本文来源:广西云-广西日报|聂震宁 2025年07月03日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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