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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里的"烧又鸟"

时间: 2024-04-29 热度: 0 来源:新故乡文学

孙义晚上就着烧鸡喝二两,一边在朋友圈里嘚瑟,估计又想起了当年没鸡吃的日子。

“晚上吃一个人吃烧鸡,二两以后,让我想起很多烧鸡的往事。

烧鸡是传统美食,和所有传统美食一样,对于我们这样一直吃不饱的民族来说,大鱼大肉米面油糖是重点。烧鸡就是肉糖油的组合,产生色香味俱佳的结果,大多数人喜欢,尤其是老年人。

最早吃到烧鸡是大学期间刘同学假期带回来的道口烧鸡,太好吃了。人多肉少,三下五除二就没有了,记不起什么味道了,只记住道口烧鸡的名字,香喷喷地留在记忆里。

离我们最近、全国闻名的是符离集烧鸡。1996年8月,大学毕业到南京办完报到手续后,三个同学相约去郑州找同学吃烩面。八九个小时车程,中间就经过符离集。火车内外弥漫烧鸡的香味,我们对眼三人,肚子咕咕叫,只能忍。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眼耳鼻舌身意感觉到却吃不到的东西,与晚食以当肉效果类似。

外婆家在大王集,有两个著名特产,一是香肠,二是烧鸡。大舅喜欢做菜,拿手菜之一就是烧鸡。大席上,他做的烧鸡一上,都是一抢而空。色香味好不说,关键是入口即化。大舅不做烧鸡好多年了,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的烧鸡了。

2005年左右又去郑州,周同学知道当年没有吃到符离集烧鸡的遗憾,直接带我去西郊吃邓氏叫花鸡。堆成小山的烧鸡、猪蹄,排队抢购的人群都让人印象深刻。紧跟着拉了十几个同学小聚郑州,直接一人半只烧鸡一个猪蹄,管饱。走的时候打包一份,火车上继续吃。

今天这只烧鸡也是河南的,新乡,一样香。”

烧鸡?有啥惊喜的,不赞。不仅不赞,还不看,一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第二天,又发来一段文字:

“宝鸡,高中地理中的概念已经淡忘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是涌动的人群,还有摆在路边无数喷香的烧鸡,据说宝鸡就是烧鸡最有名。同车的旅客纷纷解囊,一时间,浓浓的鸡香就充满了车厢。这香味一直从宝鸡保持到成都,成为我漫漫宝成路上的终生难忘的回味,还有折磨。

看着邻座那个肥嘟嘟的男的,在滋滋有味地大嚼特嚼,满嘴都是黄滋滋的油亮油亮,那个香味就甭提了。还有后座几个出差的中年人也在愉悦地品尝,鸡骨头铺满了桌面。我明显感觉到喉咙发紧,有满口的东西需要吞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些东西吞下,肯定要发出很大的声音——这将会令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感到尴尬的——于是我就忍着,但是我发现这太难的!于是我就找各种各样的姿势,比如,扭头看窗户时偷偷地把口水咽下,比如在佯装低头找东西时,默默地吞下口水,比如⋯⋯

也许是对面的老大娘觉出了什么,也许是出于好心问我要不要吃块鸡,我想我实际是很难拒绝她的好心的,可是这是否也意味着我的佯装已经露出了马脚,这令我更不好意思了。我可能微微红了脸,正因为如此,我不得不拒绝了!我想我拒绝的不仅是自己的面子,更害怕,我那辘辘的饥肠承受不了突然的诱惑会立刻原形毕露了。

一路上,我就在这样斗争和坚持中随同列车穿过“剑外忽闻收蓟北”的赫赫剑门关,重重的隧道,巍巍的秦岭,走过了贵妃故里,美人如云的广元,驶过了肥沃的平原⋯⋯我还在想: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再回宝鸡,我一定要买好多好多的烧鸡,我要吃的满嘴流油,吃的天昏地暗,吃得风卷残云,吃的⋯⋯我就这样想,一直这样幻想,要知道我可怜的肚皮已经多少天没有遇见星星点点的油水了!”

附带勺到一句:每次吃烧鸡我都想到这一段,昨天没找到。

咽了咽口水。

记忆打开了胃口,那个夏天的一滋一味涌上心头。1994年发神经去西部社会考察,一路上先是风餐露宿后是饥肠辘辘,最后要不是摸到同学小不点家,估计就得成盲流了。整整三十年了,小不点老家的新田镇,已经连同那个时代一起沉到三峡水底,沧海桑田,还真名副其实。

盯着老孙朋友圈里半只烧鸡,也试着认真回想一下吃过的烧又鸟,却发现压根儿就没印象。既想不起来吃的坑节时令,也想不起来什么里外场合,跟谁吃的也没啥特别印象。烧鸡,除了三十年前那满嘴的口水,然后不曾进入过我的世界,或者说进了跟没进一样,仿佛风过晴空,雨洗残荷,水漫碧玉。

我明确地知道,这些年肯定是吃过烧鸡的,而且还都在原产地吃的地道烧鸡。首先是符离集烧鸡,那个地方离宿州不远,宿州有高中女同学。还有道口烧鸡,在河南滑县,滑县古属卫国,卫国国君卫赤喜欢养鹤宠鹤,因此亡国,鹤也都被拔毛煮吃了,煮过鹤的厨艺再来烧鸡,那水平肯定不俗。再有沟帮子熏鸡,驾车从牛河梁往东没多远,晚餐就着宁河老窖,自然少不了沟帮子熏鸡,那时还不知道有李文亮,他就是北镇的,后来名气居然比沟帮子熏鸡还大。至于德州扒鸡,离北京本身不远,德州来的朋友,有几次都拎着现出锅的扒鸡到小院。香椿树下,打开包装还热乎着,白色米粒般的香椿花,落到青瓷碗里的扒鸡身上,香气和场景都还记得清晰,扒鸡味道一点都不记得了,可能当时根本顾不上吃。这种场合,肯定光顾着指点众生呢,口若悬河。

如此看来,烧鸡肯定没少吃,所以也就不必再对烧鸡抓心挠肺了,这也说明这些慢慢下肚烧鸡们的确功德无量,慢慢弥合了当年吃不着烧鸡的舌痕胃疤,这世间也少了个四处说鸡酸的人。至于理论解释上,是烧鸡度化了我还是我度化了烧鸡,显然已经不重要了,还是鸡我两忘的好。

原来吃过的好处并不是记得,而是不记得。才不像老孙呢,恨不得记住每只吃过的又鸟。想到这,我与烧鸡的关系,似乎得到了某种圆满,至少得到了圆满的解释,又可以安心高枕了。

铺床睡觉,忽然肚叫。烧鸡到底啥味道?五脏神在问,又似乎是阿那耶识在争,也可能是在觉搅动。既然圆满,又如何不识滋味呢?

是啊!我不是吃过那么多烧鸡嘛?怎么都白吃了,难道那个夏天后,我就从来就没吃过烧鸡?想到这,猛然惊觉,一瞬间身体仿佛被X光照透成一张胶片,只剩下湿漉漉的一身冷汗。如同正漫不经心地在大街上臭美,忽然看到镜子里的人居然没穿衣服,正准备笑话,结果再一看原来那个人是自己。

也许三十年来,就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烧鸡,也没讨论过烧鸡,更没像老孙那样认真啃过它。那个夏天之后,其实一直在回避、逃避,甚至连烧鸡的概念都要屏蔽。心理学上说,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当然如果一定要追溯到话,可能源于某种伤害对感觉系统造成了破坏,然后人体的感觉系统自发形成了保护机制,进而决定封闭了某些认知的方向。甚至连这样的文字,也会回避,怪不得看到烧鸡两个字,都会不自觉地转头。怪不得,连那段文字写完后也就没再认真看过,要不是老孙发来,似乎都已忘记。

原来烧鸡真的伤害过我。

人生无处不伤害,只是我们常常只能被动顺着伤害的涟漪随波逐流,仿佛是命运的咒语,或者是生命意识内在被加密的源代码。如果能进一步去窥探,去追寻,不仅要知道为什么去做、为什么想,也要知道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拒绝,如此这个“密码”也许可能被破译,伤害就会从另外一面愈合,从而与我们真正融为一体,扎根共生,方为自在。地球上的树,哪棵不是如此?

起床,开灯,走到厨房,打开冰柜,拿出去年年底三全老表寄来的土鸡,化冻,明天我要炖锅鸡。

作者:刘孝全 来源:新故乡文学

作者: 刘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