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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生的农民兄弟——萧永顺

2019-03-15
0条点击 0条评论 来源:团结出版社

父亲浩然有许多朋友,朋友中的农村基层干部和普通农民又占着相当大的比例。在这些众多的农民朋友中,有的因为特殊的历史时期和种种原因,后来断了联系;有的则是断了联系后,在几年,或几十年后又重新建立起联系;有的则是自从相识,成为朋友后,就一直没有中断过交往,将友谊保持到生命的终了,萧永顺就是父亲这样的一个朋友。

萧永顺出生于1925年,比父亲年长7岁,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出生在穷苦农家,旧社会做过讨饭的花子,当过财主的小半活,给有钱人干过织布的佣工。他还是抗日战争期间的老民兵,1947年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年多的紧张而艰苦的战斗生活,使他从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锻炼成一个有觉悟的战士。在部队,他立过三次战功,受到过多次奖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作为荣军回到家乡参加农业生产后,又在地方党组织的关怀和领导下,组织乡亲们成立了全乡第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他从一个战斗英雄变成了率领众乡亲,朝着共同富裕的美好目标奋斗拼搏的一条好汉。几年后,在他的率领下,焦庄户村北的万亩荒山完全绿化,桃杏苹果和各种柴树茂密成林;村周围那昔日的胶泥地经过土壤改良,变成沃野;畜牧事业大大发展;村子里面貌一新;新瓦房一层连一层,食堂、托儿所、敬老院、俱乐部等等应有尽有……

萧永顺的家乡就是著名的京郊顺义焦庄户村。焦庄户位于北京城东北60公里外的燕山余脉歪坨山下,东南接唐洞村,西北靠大北坞,因姓而得名。在战争年代,焦庄户人依靠地道同日寇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英勇顽强而又艰苦卓绝的斗争,给了敌人无情的打击;因而他们受敌人的摧残也最重。1948年11月10日被解放区冀东十四分区授予“人民第一堡垒”的光荣称号。焦庄户地道战遗址能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名闻遐迩,与父亲浩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1954年6月1日,22岁的父亲从通县(现为通州区)专区地委党校调到《河北日报》,成为驻通县记者站一名年轻的新闻记者。那时,顺义还是隶属于河北省通县专区的一个县,因而自然也就包含在父亲的工作范围之内。

1954年10月,父亲来到顺义县(现为顺义区)采访,当时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吴国柱接待了他。吴国柱听了父亲的采访计划后提供了两条线索:一是离着箭杆河源头很近的荣各庄,那里有一位老劳模,把互助合作工作开展得很出色,全村百分之九十的农民都加入了农业生产合作社;一是在该县最东北边紧靠大山的焦庄户村,村长萧永顺是一位打过仗、负过伤的复员荣军,他跟村支书比赛似地带领山民们搞互助合作组织,这会儿正进行小社并大社的酝酿和磋商,并且干得有声有色。吴国柱最后告诉父亲,两个村都属于先进典型,都是县委领导抓发展互助合作的重点,但是焦庄户不如荣各庄有名气;到哪儿去采访,由父亲自己决定。

如同天生的缘分,听完吴国柱主任的简要介绍,父亲立即就对焦庄户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对那个复员的荣军产生出强烈的好奇心,所以他不假思索地选定了焦庄户作为这次采访的对象,而且吃过午饭就马上动身前往。

焦庄户距县城六十华里,一路上不是沙窝就是坡岗,加上老北风扬沙撒土,不仅施加阻力而且迷眼,非常难走。有很多地段自行车无法骑行,只能推着一步步吃力地跋涉,尽管那时父亲年轻,才22周岁,但也累得连呼哧带喘。虽然天气寒冷,汗水却顺着他的两腮往下淌,沿着脊梁背往裤腰里流,直到太阳大平西,才艰难地赶到怀抱河水、背靠山峦的焦庄户。

那时的焦庄户饱经贫困折磨和战争蹂躏,呈现出一幅破旧、瘫痪、没有生气的景象。街上没有一道整齐的墙壁,没有一座像样的房屋。石头院墙断的断,坍的坍。坯垒的住房,又低矮,又破烂。有几间古老的砖座瓦顶的屋子,跟一些孤零零地立着的房岔子掺在一起,更点缀出村庄的残败和苍凉。父亲在这样的情景中来到焦庄户,成为踏上这块英雄土地上的第一位新闻记者。

那时的记者,是一种很受人们尊敬的职业,走到哪里都会受到真诚的欢迎。当父亲浑身被汗水浸透,满怀热情地踏上这块英雄的土地上时,没想到竟在焦庄户这个小村庄,在复员荣军、农业生产合作社主任萧永顺这么个小人物面前遭到了冷遇,碰了个软钉子。当正在村里的区委副书记老崔把父亲领到热气扑面的屋里时,萧永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土炕上呼呼大睡。他被叫醒后,只瞥了父亲一眼,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又翻过身去接着睡。老崔跑到街上买纸烟,父亲只得闷坐在一旁,独自看起自己随身携带的书籍。直到老崔转回来,再次把萧永顺叫醒,他才冷冰冰地问了父亲一句从哪儿来,抓起壶倒了一杯凉茶水,放到父亲身旁的炕桌上。

萧永顺这般的冷淡态度,使父亲感到犹如一瓢冷水泼向自己滚烫的心,他自从当了记者后还从未受到过如此的冷遇,虽然心里极为恼火,可又不便发作,只好在心里憋着气,于是采取了以冷对冷的办法,在此后的三天里,都没有跟萧永顺正面说上一句话。

尽管父亲在萧永顺那里遇到了冷遇,但在当天夜间,还是参加了并社讨论会。小油灯在人群中跳跃着,那些农村的共产党员们虽然在高山上劳作了一整天,但是讨论起并社的问题时,情绪还是那样的饱满高涨。在热烈的争论中,人们心中火热,身上也不觉出了汗,许多人都脱光了膀子,父亲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也不自觉地加入到其中。

这个会给予了父亲很多启示,使他认识到对农业社会主义改造的复杂性;也使他认识到农村的党员干部无穷无尽的智慧,他们能从这千变万化的复杂中找出最合理、最能使人满意的办法来。

有这些党员干部,这些热情的同志们,只要自己能够紧紧地依靠他们,团结他们,听取他们的意见,那么,还会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呢?还会有什么任务不能完成呢?父亲心中刚下乡来时那种紧张、沉重的心情似乎一去不返了。

夜是沉静的,也许是因为过度的兴奋,躺在炕上的父亲许久不能入眠。他听着窗外的风声,看着星斗的闪耀,一次又一次命令自己赶快入睡,明天好能继续工作。

在焦庄户采访的最初几天里,父亲结识了焦克诚、韩伯忠、韩德足等一些基层干部和普通社员,从他们口中得知也亲眼目睹了几件最能体现萧永顺品质和人性的“小事”,也得知了自己来的那天萧永顺态度“冷淡”的原因。原来那几天,萧永顺白天干活劳动,晚上前半夜开会商量工作,到了后半夜又带领社员到山上打草,为农业社增加点收入,连续几天下来,尽管年轻,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总会有个极限,已疲劳过度的萧永顺端着饭碗就睡着了,于是上演了那场让父亲感到受冷落的一幕。误会消除了,加上父亲的耳闻目睹,对萧永顺的崇敬之情再次升腾了起来。最后,本打算就待三天的父亲被留了下来,而且是永远地留了下来。父亲与萧永顺熟识了起来,他们开始更多、更亲密地接触,他们与村干部和普通社员一起商量土地入股,研究牲口作价,制定和修改各种条例。父亲还为即将诞生的新农业社起了社名——“东方红农业生产合作社”,执笔草拟了社章,并写出了多篇通讯和消息。

很快,父亲就对焦庄户没有了陌生感。父亲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很浓厚的感情。他爱这里绵延起伏的山峦,爱这里金鸡塘流下来的清泉水;他爱这里的干部,尤其是稳重、镇静的青年社长萧永顺,直爽、果断的支部书记韩德足;他也爱这里的普通农民,那些肯听共产党的话,一直跟着共产党走过漫长的战争年代,又步入和平建设和社会主义改造道路的普通人。

有一天清晨,父亲去访问羊把式韩德有。在清澈流荡着的小溪旁,父亲与这个羊把式见了面。韩德有的个儿矮矮的,背有些驼,但说话的声音却沙中透着响亮。他们很快拉谈到一起。韩德有先谈了他的目前生活,又谈到他的过去和将来。他对于集体组织的无上感激,与对今后的无限信心,给了父亲很大启示。他清清楚楚地感到,社会主义萌芽在广大农民思想中的根蒂。直到快晌午,父亲才意犹未尽地跟韩德有告别回村。11月20日,正在平谷县(现为平谷区)采访的父亲,利用空闲时间,根据这次采访写出了一篇题名为《韩德有入社以后》的通讯,发表在1954年11月26日的《河北日报》上。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度过。10月31日这天,是父亲来到焦庄户的第十天,他决定第二天返回通县记者站后,与十多位支委和干部难舍难分地畅谈到凌晨两点。但到第二天临分手的时候,却被萧永顺等人再三挽留,只得将返回的日期又往后推迟了一天。

11月2日,父亲离开了这个使人留恋的村庄。骑到几十里外的白庙桥上,父亲仍在回头遥望,但是东北边的焦庄户已沉浸在晚雾中的茫茫的群山里,再也看不见那一张张熟悉而亲热的笑脸。父亲一边骑着车,一边不停地想,心情一会儿比一会儿沉重。萧永顺、老振兴、韩伯忠几个人的影子一个个地出现在眼前,似乎他们并没有离开自己……

父亲对这么快地产生并如此的让人难舍难分的这种友情,心里还存有一份疑虑:这是一时冲动呢?还是能够持久下去,贯彻我们的一生呢?夜里父亲像一摊泥般地躺在记者站的床上思索着,并使劲控制着自己思念的情绪,终于渐渐地进入了梦乡……父亲多次给萧永顺写信,邀请他到通县来做客。

这一年的12月5日,父亲决定第二次访问焦庄户。一夜也没很好睡觉的父亲,早晨五点半就起了床,摸黑骑车奔向顺义,一直到白庙桥天才亮。

父亲又回到这个魂牵梦萦、蜜一样甜的村庄!在萧永顺家没有找到人的父亲扔下自行车便往外跑,找了几个地方后,终于在后街上看到萧永顺远远地向他招着手,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重逢的两个好友,没见面时天天想,如今见了面,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里甜蜜蜜的。

晚上,萧永顺没有像第一次父亲来时给他号房,而是住在了自己家,夜里,两个人伙盖着一条被子一同睡在土炕上。这一夜他们不停地说着心里话,直到天光

大亮。

1955年1月6日下午,父亲在通州采访归来回到记者站,一进大门,就同往日一样,到收发室找信,然后又到传达室看客人登记簿。突然,他在来客栏里发现了“萧永顺”这三个字。父亲激动起来,心似乎也要跳出来,高兴得像疯了一般跑到办公室,但是没有找到萧永顺。不一会儿,听到外边皮鞋声响,父亲跳出门外,果真是萧永顺来了。父亲紧紧地把他抱住,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洗澡,看电影,喝酒……夜里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说不尽的心里话。由于兴奋,父亲一夜也没有睡熟。

两个人在一起愉快地度过了两天。1月8日早晨五点钟,父亲与萧永顺便起身,收拾好东西奔汽车站走来。当载着萧永顺的汽车要开动的时候,父亲难过得险些落下泪来。黑大的汽车渐渐地开远了,拉走了父亲的好朋友。

父亲一趟趟的往焦庄户跑,每次都住在萧永顺家的土炕上。他们彼此无保留地向对方敞开心灵的门扉,成为最贴心的好朋友。到了1955年冬,父亲深感焦庄户可歌颂、可宣传的事迹太多,而仅靠自己一人实在是力不从心,很难尽多尽快地写出来,便趴在萧家的炕桌上,一连气写了13封求援信,分头寄往《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画报》等报刊,呼吁他们尽快派人来采写。许多报刊收到信后立即给予积极的回应,派记者来到这个鲜为人知的小山村。随后,《解放军画报》发表的几版表扬荣复军人的图片,引起军界首长的注意,来到焦庄户实地参观,并发现抗日战争时期的地道仍有许多完好无损地保持着原貌。自此,地道战遗址几经开发修整,对国内外人士开放,焦庄户的名字被广泛地传播开。

1956年5月23日,父亲出于对萧永顺、对焦庄户,对东方红农业社的深厚感情和深刻的了解,特意为这个农业社写了一个社歌,后又请人谱了曲:

歌唱我们的东方红

朝霞映红了东半天,

映红了河水映红了山,

映红了十二个优美的村庄,

映红了两千多个庄稼汉,

我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

建成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朝霞映红了桃行山,

我们把荒山来改变,

让绿荫覆盖着沟谷,

让牛儿羊儿爬满山,

果子香啊梨儿甜,

过去的荒山变成了花果山。

朝霞映红了金鸡塘,

轻轻地流水闪金光,

让河水灌溉稻田,

让那河水来发电,

电灯亮啊机器转,

过去的黑夜变成了大白天。

朝霞映红了大平原,

载重的汽车跑得欢,

把粮食运到工厂,

把机器运到田间,

棉花白呀谷子黄,

我们这里变成了米粮川。

让孩子们快活的生长,

让姑娘们像花朵一样鲜艳,

让我们的小伙子坚强勇敢,

让老人永远像青年,

就用我们两千多双手,

要把家乡来一个大改变。

1956年9月,父亲从《河北日报》调到北京的《俄文友好报》,尽管离开了河北

省,但他与焦庄户人的交往仍没有中断,继续保持着密切的往来。

1957年,父亲的一些小说稿被《北京文艺》退回,编辑告诉他说,要敢于写暴露文学,这样文学之路才能走得长远……父亲冥思苦想,也没有写出一篇那样的文字。正在苦闷的彷徨中,来北京开会的萧永顺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对浩然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不用听他们那一套。他们不给你发表,我拿回去给社员念,我们喜欢这样的东西。”话语不多,却是最有力的鼓劲和启示,发挥出神奇般的作用。就在当天晚上,父亲在日记上写下八个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八个字成为一种信念,在以后的几十年间一直发挥着效力。于是,一篇篇歌颂新生活和新人物的小说继续写作出来,陆续发表在刊物上。萧永顺短短的几句话,不仅鼓舞起父亲继续写作下去的勇气,而且也成为他躲避开反右扩大化的几个重要原因之一。

父亲与焦庄户人不断往来,与那里的乡亲们保持着深厚的情谊,加深着相互的了解。父亲总是尽其所能帮助包括萧永顺在内的焦庄户的乡亲们,给予他们一些经济上的援助;而他也从中获得了许多素材,除了写出许多新闻报道以外,还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其中以萧永顺为原型的短篇小说就有《风雨》《一匹瘦红马》《从上边下来的人》《老来红》《一担水》等。但这些作品,随着对萧永顺了解得不断加深,却让父亲很不满足,觉得自己并没有把萧永顺完整地表现出来。1960年父亲来到山东省昌乐县前东村下放劳动,成为这个村的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在领导社员们生产的过程中,经历了一场让父亲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既是惊心动魄又是激动人心的麦收体验,获得了他第一部长篇小说《艳阳天》中的许多场景、意境和人物心态的素材,使得萧永顺有了一个用武的阵地和施展其本领的“载体”。尽管父亲在其一篇有关《艳阳天》的文章中说,在结构这部长篇小说以及写初稿的阶段,萧永顺曾作为小说主人公萧长春这个人物的具体原型,但为了丰富、深化、塑造好这一个“萧长春”,父亲几乎把他十几年在农村所熟悉的党支部书记、基层干部及荣转军人都调动起来:从这个人想到那个人,由那个人想到这个人,把这些人跟萧永顺“融化”在一起,使得萧长春这个人物形象在心目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活跃、越来越具体,以至成了一个真实的人,使父亲完全相信了他,感到这个人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必须马上用笔表现出来。随着作品起草、修改,到作品完成,故事情节都不是萧永顺一个人的了,只是还保留着他的精神、气质、个性特征等。尽管如此,许多熟悉萧永顺的人,都会认为萧长春就是萧永顺,比如萧长春熟练卷烟卷时的动作姿态;比如萧长春的身世;比如萧长春将自家并不富裕的粮食分给断顿的乡亲们时,他对萧老大说的那段感人肺腑的话语等等情节和细节上,都可以看到萧永顺的身影。萧长春这个人物的描写是成功的,使许多人都认为确有其人,以至于在后来的岁月里,许多人写信寄往京郊东山坞的萧长春。

经历了“文革”初期的暴风骤雨,父亲于1969年5月来到京郊房山县(现为房山区)周口店公社新街大队下放劳动。一天,父亲正在田里干活,一个社员过来告诉他,有一个人来找他。父亲来到田头看到来人却并不认识,原来这个人是受萧永顺的委托前来,并带来一封信。信是萧永顺写的,父亲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上面除了说一些问候的话语外,还说过几天来看望他。在父亲热切地盼望中,萧永顺来到了新街大队,他还带来一大包酱肉,两个人边吃边聊,十分畅快,度过了愉快的几日。1972年,父亲的第二部长篇小说《金光大道》出版发行,请萧永顺在家里喝五粮液、吃肉丸饺子,以示庆贺。在吃饭的过程中,父亲才从萧永顺的口里得知,当年的那包酱肉并不是牛肉,而是萧永顺夫妇为了给父亲补养一下身子,将自家养的狗打死,酱好了送去的。深知父亲不习惯吃乱七八糟东西的萧永顺,为了让父亲高兴,能多吃一些,才谎称为牛肉。

从1977年底开始,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广东等地的几十家地方报刊陆续发表一些文章,对父亲及其作品进行了“批判”,使得父亲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情绪受到很大影响。萧永顺是第一个从偏远农村到家中看望父亲的农民朋友,他故意当着好多人的面大义凛然地开导父亲:“没啥了不起,谁不知道你浩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有野心想当官,早爬上去了。说你犯了错误,我不敢打保票证明没有。说你反党,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成心整人。热爱党还热爱不够呢,凭啥反党呀!别泄气,你是从乡村来的,再回乡村去,从头开步,干出个实际样子,让党看看谁是真金,谁是粪土!”

当父亲能够再次下乡来到焦庄户时,萧永顺拿出能拿出的所有好吃的东西款待他,像办喜事儿似的把父亲在焦庄户和周围村的农民朋友都召集来,一同开怀畅饮。萧永顺的老伴儿很动情地对父亲说:“他们要是开除你了,你就到我这儿来;如今我家孩子都大了,日子宽绰了,我能养活你写书!”

1986年底,父亲到河北省三河县(现为三河市)段甲岭镇挂职深入生活,萧永顺便成了那里的常客。岁月的流逝,焦庄户许多老朋友已经离开了人世,因而他们二人间的情谊就更显得弥足珍贵。在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凡是父亲到京郊写作、小住,便把萧永顺接来同住,回忆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畅谈当今的社会,他们仍是敞开心扉,无所不谈。父亲也时常专程到焦庄户看望萧永顺和其他一些健在的老朋友,看看焦庄户的新变化。

进入老年的父亲,仍从萧永顺的身上汲取写作素材,除了《我和农民朋友萧永顺》这样一篇回忆文章外,八十年代的《能人楚世杰》和《赵百万的人生片段》等作品里,都或多或少有他的影子。父亲与萧永顺的友谊,从1954年相识,一直保持到他们相继离开人世近半个世纪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