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第三次长沙会战
一、日本策应香港进攻长沙1941年10月,日本第三届近卫内阁倒台,陆军大臣东条英机继任内阁首相,同时兼任陆军大臣、内务大臣和军需大臣。东条英机上台后,认为日本陆军久留中国战场已不能再有大的作为,但陆军配合强大的海军,在太平洋上还可以大显身手。因而日本为实施南下扩大战争的计划,便加快了准备工作。
日军大本营为此须在中国抽调部队7个师团,并准备蒋第11军所属的第4、第6师团集结于华中三角地带,作为大本营的预备队。
这样,就使本已十分紧张的日军兵力更为捉襟见肘。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不仅要确保武汉地区,而且要确保新占领的香港。日军就不得不将第11军原来的占领地区进行调整,甚至提出了放弃宜昌和南昌的问题。
阿南惟几等人当然不同意放弃上述两个重要据点,特别是宜昌。他认为“开重庆之锁,充之犹如放虎归山”,但大本营坚持放弃宜昌,阿南惟几不得不与之讨价还价,提出下述条件:
(1)停止第13师团的三单位改编;(2)第3师团虽改编为三单位,但不减少人马;(3)在明春以前大本营不调用第3师团;(4)给第11军增加1个支队(4至5个大队)。
日军参谋部于11月初认真地研究了阿南惟几提出的条件,改变了主意,他们确认宜昌可对重庆施加巨大压力,可牵制周围大批中国兵力,如撤去宜昌之防,恰如放虎归山,对武汉的第11军显然不利。另外,如放弃宜昌,将使封锁中国大后方的效果大大削弱。
大本营还决定除第4师团外,不再向外抽出第6师团。为弥补第4师团调出的空缺,他们决定于11月中旬给阿南惟几增派一个独立混成旅团,第11军的作战任务和作战区域不变。
阿南惟几争的就是这口气。第二次长沙会战,他的部队损失惨重,而鄂西的宜昌也差点丢掉,引来军内外一片指责声,使他成了众矢之的。这次如果大本营将其部队抽出一部,再将防线缩短,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终于,新方案使得他在大本营中勉强保住了面子。
初冬的南京,黄叶满地,一派肃杀之气。
11月27日,在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里召开侵华日军各司令官会议,商讨关于太平洋战争开始后在中国进行作战的问题。会议开始后,阿南惟几首先发言,他说:“第11军虽然应奇袭湖南、重庆为最后手段,但在目前应加强粉碎敌人之战斗力。与此同时,应一面加强侵略宣传,一面谋求实现局部休战,目标应置于‘保境安民’的战略上。”他的发言与从前最大的不同在于锐气全无,由主动的进攻,而变为消极的“保境安民”。其他军司令官似乎与他不同,但大家没有发言,等待派遣军总司令部分派任务。
晚上阿南惟几更加睡不着。军人的荣誉在战场上,打了胜仗,凯旋而归,就荣耀,就有发言权;反之,就应靠边站,从进入第二期作战以来,还有比第二次长沙会战更窝囊的吗?指挥上顾此失彼,部队在湘北拖得稀里哗啦,伤亡这么多,不仅武汉,就连在南京的野战医院里也住满了第11军的伤兵。
司令官会议快结束的时候,阿南惟几听到了在派遣军总部流传的“长沙作战,反而给予敌人以反宣传的材料,很为不利”的议论。阿南惟几更加烦躁不安,以至晚饭也没吃。他于25日夜找到派遣军副总参谋长野田谦吾进行谈话。他表示,他对军部参谋人员和与会的各军司令官们对他的议论很是不满,他埋怨他们不了解第11军所处的特殊情况,野田谦吾对阿南惟几一味安慰,也未多作解释。从资历上,野田没有阿南惟几深,除了慰勉外,他没有什么办法。两人一直谈到深夜才分手。
阿南惟几带着满腹的牢骚和压抑的心情离开南京,这次各军司令官会议,除了听取派遣军司令部关于南下作战的任务外,对于他的思侵入湖南的日军想情绪是雪上加霜。要改变目前的处境,只有再通过作战才行。阿南惟几怀着郁郁寡欢的心情又回到武汉。
12月8日,日军进攻香港,驻港英军奋起反击。为策应英军作战,第9战区派出第4军和暂编第2军从长沙附近南下广东。
日本方面也担心中国军队对香港的英军进行策应和支援。12月13日,日本天皇召集参谋总长杉山元垂询:“围绕进攻香港的事,在广州和九龙方面有无中国军队反攻的忧虑?”而后,杉山元令参谋本部第7课侦察搜集这方面的情报,并令中国派遣军将中国军队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情况上报给参谋本部。
12月15日,第7课向参谋本部报告了第9战区两个军由岳阳东南地区经株洲开始南下的情报。参谋本部及时将上述情况通报给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和驻华中的第11、驻华南的第23军等部。12月12日,第11军参谋长木下勇和阿南惟几司令官认为有必要牵制第9战区部队南下的行动,便给第23军发出了“第四军的移动,对贵军有何影响”的照会电报,委婉地探询第11军是否应采取牵制的行动。
木下勇是阿南惟几第二次进攻长沙的老搭档,两人荣辱与共。
长沙会战后,他们受到日军内部的非议甚多,很想再从进攻长沙中捞回面子,急欲挑起战端。当晚,二人下定了再犯长沙的决心,于是便主动向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请示。
12月8日第23军司令官田中久一派出第38、第51师团等向香港进攻,于12日晚已完全占领九龙。他得知第9战区的两个军向广州挺进的消息,便急让中国派遣军总部想办法牵制。畑俊六接到阿南惟几的报告,马上予以批准。
14日,中国派遣军发出了如下命令:
一、敌从第9战区,正向广州和桂林方面调集兵力,我第23军于12月12日夜攻克九龙,并继续攻克香港。
二、我军策应第23军及南方军作战,立即准备对江南地区发动攻势。
阿南惟几接到命令后,即对参战的第3、第6、第40师团及独立混成第10旅团赤泽大队等作如下指令:
第6师团于20日从新墙向新墙河下游右岸地区集结,将主力推进到河岸附近,准备渡河攻击;第40师团由21日起,陆续进入托坝附近,23日在筻口东方沙港河右岸准备攻势;步兵第236联队第3大队,从武汉警备地区直接以急行军于26日到达战场;第3师团大约在25日前将师团集结在第6、第40师团中间的龙湾桥附近,主力准备从25日晨开始展开攻势,泽支队从九江乘船于24日到达岳阳。
12月17日,派遣军总参谋长后宫淳由南京飞到汉口,与阿南惟几会晤,确定下达总攻击的日期。22日,阿南惟几偕参谋长木下勇来到岳阳战斗指挥所,23日下达了5条攻击命令:
一、正面攻击敌人为第9战区,飞行第44战队协助我军攻击。
二、军企图以第6,第40师团从12月24日夜开始攻击,在新墙东南地区击溃新墙河左岸地区之敌后,再击溃汨水左岸地区之敌。
三、第6师团应于24日夜发起攻击,在新墙西方地区突破敌线,捕捉该地区以西之敌,进入关王桥四五公里处之三江口附近。
四、第40师团应于24日夜发起攻击,在潼溪街东方地区突破敌线后,捕捉该地以西之敌,进入关王桥附近。
五、第3师团应于25日拂晓,以一部炮击潼溪街附近的敌阵地,协助第40师团的攻击。
主力转移到第6师团的右侧,在新墙河渡河,捕捉所在之敌,进入归义附近。
日军这次进攻长沙的行动,由于是匆匆决定,且带有阿南惟几和参谋长木下勇两个人的私愤因素,因而从准备进攻时就暴露出这次行动的弊端。
12月18日,第11军司令部主任参谋长岛村矩康前往第6、第40师团联系作战。其不在期间,汉口的司令部首脑之间,对进攻长沙发生争论;一方认为,大本营决定了太平洋战争,中国战场即成为次要战场。在华中地区应实行局部休战,在武汉周围实行保境防御,维持目前的局面,况且无论是大本营还是派遣军总司令部也没有主动要第11军进攻的命令。
这样突然决定进攻,准备行动也是仓促得很。
另一方则认为,现在大本营已决定了向太平洋进攻,中国战场应以积极的进攻予以配合,况且中国军队为配合香港英军的作战,第9战区派出两军南下,因此第11军应以积极的进攻予以牵制。
对于上述两种观点的争论,副参谋长二见秋三郎表示了他的看法:
看来已决定的进攻长沙的方针不可违背,现在关键是看第一线部队的气氛是否一致?全体将士有无竟成的信心?12月19日,第3师团长丰岛房太郎中将在部队集结的途中顺便来到军司令部,此时军司令部内两种意见正在争论不休。丰岛房太郎得知后,当场表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本师团全体官兵都明确了自己的任务,即是开往长沙,军司令部不能再争论,应坚决进攻长沙。
丰岛房太郎师团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中损失较小,他是未陷泥潭,不知深浅的人,他的发言印证了第一线的部队好像进攻的气氛是一致的,而且有完成任务的信心。
副参谋长二见秋三郎等看丰岛房太郎进攻的姿势已摆好,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好同意进攻的意见。
12月22日13时,阿南惟几乘飞机到岳阳,临行前,木下勇参谋长和他商定了如下注意事项:
一、军司令部进入岳阳战斗指挥所后,为了适应目前的作战状况和对部队保密,不能透露进攻长沙的问题。
二、因不能透露进攻长沙的问题,但又因其进攻的动机与进攻的目的、对象不明确及后勤的补充与准备无时间,因而二人对这次进攻都没有把握,阿南惟几和木下勇二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骑上了虎背。
二、“天炉战法”
第二次长沙会战以后,无论是日军方面,还是国际宣传上,不是对阿南惟几的非议,就是对薛岳的褒奖。
但薛岳没有沉湎于胜利之中。他认为,只要日本第11军驻在湘鄂,就是悬在他头上的剑,迟早会落下来。因而,第二次长沙会战一结束,他便令各部队对这次会战的得失进行总结,表彰先进、惩罚逃兵和作战不力的军官。
关于战略方面的检讨,优点方面有:
一、放胆转用克期必胜之兵力于决战方面。
二、力求争取外翼,为外线作战之典型。
三、为求得时间之余裕,采诱敌歼灭战法,从正面兵团进攻消耗敌军战力,保持主力兵团于敌后及敌之两外翼,故能始终立于主动地位,诱敌至捞刀河南北地区而四面围歼之。
四、以强大有力之兵团,尾击、侧击,断敌后路,使其无法补给,陷于弹尽粮绝之危境。
五、梯次超越追击,处处截击敌军。
六、第4军、第58军经过新墙河激战后,转移于三江口、关王桥、杨林街以东山地,重整队势,薛岳在指挥作战协同第20军对南犯之敌予以猛烈之尾击、侧击,确实截断敌之后方联络线,予以重大打击。待敌突围北溃时,复能予以猛烈之追击、截击,使敌蒙重大之伤亡、损失,达成战略上敌后作战之任务,本会战之成功,该三军得力最大。
七、第72军沙市街、更鼓台,三角塘方面之侧击,及敌突围北窜时,向杨林街方面所行之战略超越追击,亦予敌以重大之打击。
战术方面:
敌突破我军阵地后,各军不离开战场,行尾击、侧击,予敌重大损失。
战斗方面:
一、官兵战斗精神旺盛。自作战开始至结局,各兵团转战新墙、浏阳河间,毫无疲困之态,攻击精神愈战愈奋。且生活简单,补给容易,纵物资极形缺乏,仍能拼命战斗。
二、防御部队能充分发挥火力,消耗敌军,并迟滞其前进。
三、攻击,追击部队能猛烈、果断、机敏、迅速,予敌以袭击、痛击。《第9战区关于第二次长沙会战敌我优劣及所得经验教训的报告(1941年9月)》,《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下),第1112-1114页。
情报方面:
各挺进部队置于敌后,能适时供给重要情报,作判断敌情之资料。经过薛岳和幕僚们的反复总结、检讨,第二次长沙会战的经验就非常明显了。全国黄埔同学会副会长、时任第9战区参谋处长赵子立先生曾回忆说,第二次长沙会战的经验概括起来是八个字,即“后退决战,争取外翼”。
他进一步解释说:
“所谓后退决战,就是不在第一线上和敌人决战,而要退到第一线后一定的距离,才与敌决战,这就叫‘后退决战’。就湖南来说,不要在第一线新墙河与日军决战,而要节节抵抗,节节引退,到捞刀河或较捞刀河更向南的地方,才与进攻的日军决战。”
为什么要“后退决战”?其目的何在?它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争取主动”,另一个是“争取优势”。
“争取主动”,就是说,如果在新墙河的第一线与日军决战,日军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使用多大兵力,采用什么方式、方法全由日军决定。这样,主动权在日军手中;不在新墙河和日军决战,退到新墙河以南的地方再与日军决战,则决战的时间、地点、兵力、方式、方法,完全由我军决定。这样,主动权就在我军手中。这就是主宰战场,变被动为主动的作战方式。
“争取优势”,就是指在新墙河与日军决战,日军的装备好、兵力大,日军是优势。在新墙河以南与日军决战,湖南人民破坏了交通,日军的大炮、战车、骑兵不能通过,前方部队逐次抵抗,削弱了日军;我方则可以军民联合,不断袭击疲惫的日军。这样,在新墙河,日军是优势。到汨罗江,双方是均势:到捞刀河,我军是优势。这又是主宰战场,变劣势为优势的作战方式。
“争取外翼”,就是要机动地到敌人包围线外边去,才好击敌侧背;不要到敌人包围线里边去,以免侧背受敌。作战计划判断了日军对长沙的包围,其左(东)翼要经过平江——浏阳这条线,故我们这条线以西为内线,这条线以东为外线。
怎样争取外线?(1)于绪(序)战中在湘北地区担任逐次抵抗的部队,当日军向我右(东)翼猛攻时,我右翼要顶住。撤退时,要由西北向东南撤退,先撤左(西)翼,后撤右(东)翼,逐步转移到平江、浏阳以东,准备于决战时由东而西攻击日军侧背。如撤退时右翼顶不住,先撤退了,左翼就撤不出来。
(2)决战时,战区的控制和后续部队,只宜以一部由南向北正面进攻,主力依情况需要从平江、浏阳线以东,向西攻击日军侧背。
这样,经幕僚人员的讨论、总结,第二次长沙会战的经验就非常明显地摆在薛岳的面前了。
经验对人是宝贵的财富,只要认真总结、提高,上升到理论高度来指导下次实践,便会产生一次飞跃。薛岳在总结时虽然发言不多,但他对幕僚们的发言很注意听,并不时对着地图凝思。他提出了将所属部队根据遂行任务编组为挺进兵团、警备兵团、尾击兵团、诱击兵团,侧击兵团、守备兵团和预备兵团,并取名为“天炉战法”。具体的安排和各兵团的分工如下:
1.挺进兵团兵力一部,任务:任敌原占地区内主要交通通讯之破坏,及敌援军之阻击。
2.挺进兵团兵力一部,任务:在第一线[即绪(序)战地第一网形阵地带]之作战,敌进犯时迟滞消耗敌军,而后转为尾击兵团。
3.尾击兵团兵力一部,任务:待敌通过第一线阵地后,衔尾猛攻,参加决战,力制敌军。
4.诱击兵团兵力一部,任务;占领绪战地第二、第三网形阵地带,迟滞消耗敌军,而后转为侧击兵团,参加决战。
5.侧击兵团兵力主力,任务:位置于决战地左(右)前方,适时侧击敌军而歼灭之。
6.守备兵团兵力主力,任务:先担任决战地之守备,俟敌攻势顿挫,续行反击,歼灭敌军。
7.预备兵团兵力一部,任务:占领决战地后方要点,必要时参加决战,扩张战果。或依情况占领预备阵地,收容决战地部队,转移作战。《第9战区关于第三次长沙会战敌我优劣及所得经验教训的报告(1942年2月)》,《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下),第1173-1174页。
据此,薛岳于11月17日在长沙召集全战区军官代表举行防卫会议,会上薛岳提出了“取得胜利的根本要点,在于平时准备”的要求;并对军民一致。加强战备,提高士气等作了指示。在这次会议上确立了“天炉战法”的后退决战的战略。
薛岳的天炉战法既已确定。他便着手在湘北架设“天炉”,具体部署和做法是:
第9战区以纵深配备,巩固长沙外围与核心阵地,并用炽盛火力及递袭,逐次消耗敌人而求得时间余裕,待敌精疲力竭时,所属各部在外围部署完毕,形成四面合围,然后群起而攻之。
为达此目的,以第27集团军杨森部以部分兵力配置于新墙河南岸至汨罗江地区,以诱使日军进入“天炉”之中。
王陵基第30集团军主力,从武陵、修水调至平江地区,罗卓英第19集团军从上高调至浏阳、株洲、醴陵一带,与王陵基集团军在长沙西南形成侧击态势。第73军从益阳推进到宁乡,在长沙西南处于机动态势。
第10军坚守长沙城,在长沙城西湘江对岸的岳麓山上配属155毫米榴弹炮兵一个旅,支援城防作战。
日军的骑兵“天炉”的架子已支好,为保证将火烧得更旺,薛岳以战区司令长官兼省主席的名义,令所属及湘北各乡县彻底破坏战区道路,在“天炉”的中间地带实施空室清野,设置纵深的伏击地区。以军队为主体;以湘北民众为基础,从四面八方构成一个天然的“熔铁炉”,将进犯之敌予以歼灭。
为了迟滞敌人,动员湘北民众破坏道路,向水田蓄水。严格要求加强各村的保甲,组织战时民工队,竭力加强战备。
为对付日军进行的秘密侦察,各村在村头上设置瞭望哨,发现日军,便迅速在村子的另一侧举放狼烟,一个接着一个地进行联络,立即把情报送到部队。
根据第二次长沙会战的经验,鸟巢式工事最富强韧性。其位置设于火线后隐蔽地点,并设有许多伪工事以迷惑敌人,消耗其战力。另据湘北湖沼密布、沟渠纵横的特点,在该地区配置重火炮和大口径平射炮,趁敌前进缓慢时予以打击。
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盟军对日作战的消息给前线部队极大的兴奋,薛岳从各方侦得日军蠢蠢欲犯的情报,便令部队迅速准备,迎击来犯日军。
12月19日,薛岳得知第11军集中的情报,他判断日军马上要进攻长沙。于是按照“天炉战法”的部署,采纳“将主力兵团部署在外翼,同时命第10军死守长沙,将敌诱至浏阳河—捞刀河之间包围歼灭”的总方针,具体部署如下:
一、副司令长官兼第19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指挥第26军3个师、第79军3个师和第194师,立即从上高进至浏阳,准备作战。当日军攻击长沙时,第26军从东向西,第194师从南向北反击。
二、副司令长官兼第30集团军总司令王陵基指挥第78军、第72军共4个师,立即从修水进至平江,准备作战。第78军首先确保平江,在敌进攻长沙时,协同第37军从东北向西南侧击。
三、副司令长官兼第27集团军总司令杨森,指挥平江的第20军3个师和第58军。第20军在巩固现阵地之后,另行命令向关王桥、三江口侧面阵地转移,从东向西侧击,并由北向南尾击汨水以南之敌。此外,第58军在敌渡新墙河时,由东向西侧击。其后根据另行命令,进入关王桥以北的第58军阵地,协同侧击、尾击南进之敌。
四、第37军3个师首先应持久顽强地巩固住汨水南岸既设阵地,尔后向社港市、更鼓台、金井间的山中转移。在敌进攻长沙时,协同第78军从东北向西南攻击。
五、第99军3个师,首先在确保归义以西阵地之后,在敌进攻长沙时,由西北向东南夹击。
六、第10军3个师死守长沙。第73军3个师进驻宁乡、益阳,作为战略预备队,根据另外命令,协助第10军反攻。
日第11军的进攻行动虽然诡秘,但仍在薛岳的预料之中。一个是要进攻长沙,另一个则是架起“天炉”,请君入“炉”。到底谁操胜算,还要看战斗的指挥与具体实施。
三、引倭入“炉”
1941年12月24日傍晚,中南地区上空彤云密布,连日的蒙蒙阴雨突然转成大雨,倾泻而下。不久,天黑如墨,大雨又转成漫天的飞雪,田野里的树上、稻茬上积雪点点。刺骨的寒风给三湘大地吹来了一股杀气。
日军第6、第40师团集结完毕,士兵们已进入出发阵地。大炮在风雪中昂起了头,士兵在寒风中紧张地战栗着。阿南惟几在岳阳的指挥所里,望着雨雪弥漫的湘北大地,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自忖:这样的天气,薛岳的部队肯定都躲起来了,这正是日军进攻的最好时机。他转过脸来,让作战参谋向各部队下达进攻的命令。
顿时山摇地裂,第6、第40师团的炮火吐着火舌,射向新墙河南岸。日军士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徒涉冰冷的新墙河,开始向南进攻。
日军进攻一开始就碰上了硬钉子,这就是防守新墙河、由杨森指挥的第27集团军。
薛岳为对付阿南惟几刚上来的那两下子,把参加过两次长沙会战的第20军和第58军摆在了第一线,由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27集团军总司令杨森指挥。薛岳在所属的几个集团军总司令中,首先选择杨森出马,是颇具眼力的。
杨森早年曾入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和四川高等军事讲习所学习,辛亥革命时加入同盟会,后又参加过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曾两次把张敬尧的北洋军队打得大败。
袁世凯死后,杨森在军阀混战的厮杀火并中,由军参谋长升至川军第2军军长、北洋陆军第16师师长。1926年年底,杨森率部投靠蒋介石,被任命为第20军军长。
卢沟桥事变后,杨森请缨出川抗日。他率第20军先在上海参加淞沪会战,在防守大场的战斗中,予日军以重创。上海沦陷后,他又率部在安徽巢县、安庆一带阻击日军,参加了武汉会战,然后辗转到达湖南。
抗日作战,对杨森来说,是他新生活的开始。在每次对日作战前,他总要对部属说:“过去我们一直打内战,内心对民族是有愧的,现在是我们赎罪的时候了。我们只有拼命死战。”
杨森在战火中滚了几十年,他深知掌握枪杆子的重要性。因此,第20军的主要军官都是他的子侄,一碰上打仗,他挂在嘴上的话就是一句:“龟儿子们,别给咱们老杨家丢脸,要像杨继业那七郎八虎抗击辽兵一样打击小鬼子。”杨森第二次长沙会战结束之后,第20军从大云山拉到了新墙河南岸,在这里修筑工事准备抗击日军。
湘北的洞庭湖东岸,新墙河、汨罗江、捞刀河、浏阳河,自幕阜山向西汇入湘江、洞庭湖、四条河的水网像巨大的蜘蛛网,与大云山、幕阜山山水相连,专等日军这个“害虫”往上撞。
黑云压城,寒风刺骨。第20军防守的官兵趴在工事里,手脚已冻麻木,但心中的血却在沸腾。
军长杨汉域坐在电话机旁,参谋人员出出进进。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中也像前线的战士一样,只要战斗不打响,他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杨汉域是杨森的侄子,杨森升为第27集团军总司令后,留下军长一职非杨氏莫属,就由他来接任。
杨汉域自忖,老子上次在大云山就打得不错,无论嫡系、杂牌部队都刮目相看。今天再让日本人尝尝咱们的川味,我们杨继业的后代,在打入门强盗时,绝不含糊。
薛岳给第20军的任务,是在新墙河坚守10天,而后转移阵地,对日军进行侧击。
日军乘着风雨和薄暮,强行渡河。行至河中间,中国守军的枪声大作,第一批日军就这样被怒吼的枪声淹没,死伤者随着新墙河水向西流去。
第6师团长神田正种站在新墙河北岸的山上,他要看着他的部队向南挺进。这时他气急败坏地对参谋人员大声吼叫:“让炮兵把沿河的工事轰成平地。”
别说轰成平地,就是不轰,第20军的工事也与平地没有什么不同。
杨汉域自接受任务后,思想上的压力很大。从日军在河北岸集结的兵力来看,凭他现在仅有的两师兵力,要坚守10天是相当不易。但军令如山,只得在工事修筑上想点子、下工夫。
杨汉域令夏炯、杨干才两师长,在新墙河南岸修成半永久性工事和野战工事组成的网状防御阵地,即以据点式工事为支撑点,与野战的沟堑相连,形成纵深配置,做到防有韧性,攻有弹性。同时,他要求各师在使用兵力时,以另一部兵力分置于各据点内,据险死守;以一部兵力据守野战工事,纵深配置,将另一部兵力作为预备队,机动使用。作战中,敌人如向据点中的防守部队进攻,野战工事中的部队适时以火力支援,或派部队反冲击。反之,敌人如向野战工事进攻,据点中的防守部队即以火力进行侧击或尾击,消耗敌人、迟滞敌人。
北风呼啸,大炮轰鸣。日军的炮弹在守军阵地上爆炸,满是泥水的阵地被炸成一锅粥。
大炮虽给中国守军的阵地以破坏,但只伤了皮毛,筋骨未动。日军又开始渡河,中国军队的枪声依旧,日军还是大量伤亡。能侥幸冲上岸者,不死即伤。神田正种师团长站在山上发呆。
战斗逐步升级,日军的炮火越来越猛,守军的战斗意志也越来越坚强。傅家桥的防守部队为第20军的133师389团二营,营长王超奎率部像钉子一样在阵地上屹立不动。日军炮火猛烈时,他令大部队隐蔽,以逸待劳;炮火一停,便派出小分队到前线防守观察。日军久攻不下,神田恼怒至极,令师团大部分炮兵不分青红皂白,将炮弹向王超奎营阵地上倾泻,全营官兵和泥土化为一体……
新墙河在呜咽,不少四川子弟兵长眠于湘北大地上。
日军第40师团与第134师激战一天,也未能突破守军阵地。
25日,中国守军继续顽强抵抗。天公作美,风紧雨大,使日军攻势稍缓,待后续增援部队上来之后,日军又集中了4000余人向134师第400团阵地猛攻,激战4个多小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攻破中国第一线阵地。
几天的厮杀,新墙河南岸弹迹累累,日军也遗尸遍地。杨汉域又命令部队撤至第二线阵地,继续抵抗。
杨森为稳住第20军的防守,令新编第58军的新编第11师开到杨林街附近,协助作战。
两军相逢,各逞其勇。一个是死力相拼,全力防守;另一个是志在必得,全力进攻。中路日军见硬攻伤亡太大,乃令一部日军在第133师第397团两营阵地的结合部钻隙进攻。日军深入后,遭到该团预备队和据点工事部队的伏击,死伤甚众,大败而退。神田师团长只好命令部队绕道前进。
杨汉域军长在关王桥的指挥部里坐立不安。他相信他的部队能够抵抗住日军的进攻,令他头痛的是通往各部队的电话线全被打断,各部队的音信全无。前方的枪炮声时紧时缓,他再也忍耐不住,急步登上高地眺望,只见远方田野正在混战,火光闪闪。他的将士在用命,在死拼,他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好小子们,有种!小鬼子!有你们好瞧的。”冷风吹来,他的心中顿时畅快了许多。
后半夜,各师、各团的传令兵一身泥、一头汗地跑来汇报各处的战况:日军伤亡惨重;中国部队伤亡也很大,士兵疲劳至极。第134师一个排全部战死,第133师的一个班,战斗了三天,粒米未进,饥寒交迫,全部冻死在战壕里。
杨汉域一面听着报告,一面低头不语,心中暗暗赞叹自己的将士,另一面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他要将战况向杨森报告,没有命令,即使全部战死,也不能后退。
26日拂晓,沿粤汉路进犯的日军第3、第6师团合兵一处,向汨罗江突进。他们以一部向东迂回,企图包围第27集团军。新墙河防御部队的翼侧受到威胁。
杨森见日军围攻第20军,急令孙渡率第58军的第10、第11两师夹击迂回包抄之敌。
大雪纷飞,天气酷寒。第58军官兵反穿棉衣,白布与雪色一体。他们同仇敌忾,斗志昂扬,向前来包围之敌冲击。
孙渡第58军为云南部队。卢沟桥炮声一响,龙云即将云南子弟兵编成第58、第60两个军出滇抗战。他们步行几千里,参加了台儿庄外围战、武汉会战,而后在湘赣间与日军作战。吃苦耐劳,爬山野战是滇军的特长。
日军碰上了增援部队,为了掩护粤汉路南进部队,便集结力量,以排为单位,每一排间隔百米,波浪式地向滇军阵地压来。第一拨冲至阵地前,守军以手榴弹将敌击退。日军又以炮击掩护第二拨、第三拨向上冲击,阵前日军尸体横陈,阵地内中国守军也伤亡惨重。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又失,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滇军生活在亚热带,不耐寒冷,许多人手脚红肿,冻裂流水。当天夜里,在凛冽的寒风中,许多战士被冻死,但他们有的依然紧握钢枪,枪口还指向敌方。
27日,杨森接到薛岳让后撤的命令,当即命令杨汉域向梅仙、平汉以东地区转移,准备由正面抵抗转为侧击。孙渡率第58军逐步抵抗后撤,向东南方向撤至汨罗江南岸右翼山地,向敌侧后迂回攻击。
如果从12月18日前哨接战算起,至27日正好是10天时间,但要以24日全面进攻算起,才不过4天的时间;杨汉域有点纳闷,他问杨森应怎样算。杨森捶一下他的胸脯说:
“呆小子,这一下就够小鬼子受的了,再打下去,难道把咱的老本拼光吗?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回去把部队整理好,过几天说不定还在这个地方碰上老对手,那时的小鬼子就不是今天这个模样了。”
阿南惟几指挥的日军像红了眼的野牛,冲过了新墙河,直扑汨罗江。
防守汨罗江的部队是陈沛第37军和傅仲芳第99军,两个军构成了第9战区在长沙以北的第二道防线。两军以骆公桥为界,第37军防守骆公桥东,第99军防守骆公桥以西的湘阴、营田一线。
这两个军在国民党100多个军中是数不着的。但就是这两个军,特别是第37军,几乎日军每次进攻长沙都要碰上它。而且看着它似乎是被打垮了,但是很快又站起来,还能再战。
真有点打不垮、砸不烂的劲头。
这次,日军下决心要打垮第37军。而第37军军长陈沛,这个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的广东人,似乎信心比前两次更足。
12月27日,日军第6师团先头部队与第37军的第95师接触,当日,日军第40师团的先头部队也发起了对第37军第60师阵地的进攻。
久战师疲,日军似乎没有了刚开始时的那股冲劲。进攻一天,日军拖下来一堆死的、伤的,战况却毫无进展。
28日,日军将增援部队投入战场,再次发起进攻。第60师守卫长乐街的一个排,采用虚虚实实游动防御战术迷惑消耗敌人,日军一个联队进攻了一天,中国守军全部阵亡后,才将长乐街占领。但日军付出的伤亡代价却是数倍于守军。
第6师团强渡汨罗江。第95师顽强阻击。日军欲渡不得,改由伍公市强渡,但也被中国守军打退。
29日,天气放晴,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在长乐街架设浮桥。到晚上,日军渡过汨罗江。
第37军军长陈沛率领所部且战且退,于30日夜间由浯口向东南的社港地区撤退。
第99军傅仲芳部在归义与敌第3师团激战之后,也于30日夜向湘江沿岸的营田、湘阴一线退却。
伤痕累累的“野牛”继续蒙头向前钻。撤出战斗的中国部队迅速占领两翼,薛岳支起的“天炉”,火还没有烧到最旺的时候。
四、“自暴自弃”之作战天时、地利,加上太平洋战争开始后中国同反法西斯国家结盟,使中国得道多助,人和士气高。相比之下,侵华日军的湖南作战却极其艰难。
25日清晨,即日军全线进攻开始的第二天,第3师团由于粤汉铁路被敌后军民破坏,没能及时赶到前线参加战斗。
由于天降雨雪,气候恶劣,日军飞机无法参战。又由于道路泥泞,日军炮兵运动困难,只能靠延伸火力支援步兵作战,炮击的效果很差。
日军步兵在泥泞的田野里、山坡上蹒跚行进,个个滚得像大泥球。第20军在前线与日军激战三天三夜,予敌以大量杀伤,随即按预定计划撤出战斗,退往关王桥附近,侧击日军第40师团,此时,在黄岸的第58军奉令西下,侧击汨罗江以北的日军。
守卫在汨罗江以南的第37军在瓮江、桃花、桐子山、磨石山一线防守,又以其所属第140师在花门楼至周家湾一线占领阵地,阻敌南进。
阿南惟几于12月25日得知香港英军投降,本打算于26日晨返回汉口。但因雨雪天气,飞机不能起飞,只好还留在岳阳指挥部。他得知第37军阻止日军前进,便认为薛岳要在该地与其进行持久抵抗,于是他命令日军第3、第6、第40各师团主力,加快进攻速度,向汨罗江推进。他决定于12月29日天亮前,向汨罗江南岸进攻,迂回包围第37军,吃掉这支部队。
日军各师团顶着凛冽的寒风,冒着雨雪,踏着泥泞前进。27日夜日军进至汨罗江,由于连日降雨,汨罗江水不断上涨,江水漂着冰屑缓缓流淌。当日下午,第3师团渡过江,向大娘桥东西线挺进,准备对第37军迂回攻击。
如果说第20军在新墙河的抵抗是要削弱日军,那么薛岳在汨罗江南岸的第37军则是钓饵,引诱阿南来吞食。不出薛岳所料,阿南惟几果然张开大口来吞食这块难咽的钓饵。就这样,薛岳按原计划将日军吸引到了“天炉”之中。湖南战场上的日军按阿南惟几的打算,日军第3师团渡过汨罗江后,第40师团随后渡江跟上包围中国第37军,于28日晨做好攻击准备。
但是27日晚,汨罗江江水不断上涨,后续部队不能继涉,原有的桥梁悉被破坏,日军第6师团、第40师团只得在新市、长乐附近架桥。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奇怪,天寒地不冻。日军所到之处,都是泥泞难行,架桥谈何容易。
日军只得临时砍伐附近的树木,拆毁有木料的房屋,在齐胸深的汨罗江中去架桥,人冻得瑟瑟发抖,进度自然十分缓慢。
正待阿南惟几欲渡河咬钩之时,薛岳反而将“钓饵”收起。28日,阿南惟几发现第37军不见了,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判断错误。原来,第37军在阵地上不仅未作长期抵抗,连短期的防御也不搞了。
此时,第37军所属董煜第60师已由大湖岭、梧岗源、太平岭一带退去,罗奇第95师和李棠第140师好像撤到金井附近,在象鼻桥东侧南北高地一线,阿南惟几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命令日军尽快渡河,向南挺进。此时的阿南惟几好像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但仍不自知。
薛岳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日军向他设计的“天炉”中钻,“炉底”就是长沙。为此,他令第37军主动后退,空出通往长沙的泥泞大道。
日军各师团根据阿南惟几的命令渡过汨罗江,由于找不到目标,在烂泥滩似的丘陵河网地区打转。连日的阴雨,日军个个穿着湿透的军装,蓬头垢面,皇军的尊容早已不见了,对日军来说,这样的日子是十分难熬的。第9战区在各地留下的游击部队不时放出冷枪,又让日军提心吊胆,横田大队在铁路桥附近渡河时,被巧妙隐蔽于桥脚附近工事里的机枪一阵猛烈扫射,死伤甚多。日军骑兵第3联队前进到距汨水七八百米时,突然遭到道路两侧埋伏的中国军队的猛烈射击,联队副官当即负伤,军马被击毙64匹。敌野部队于28日下午遭到既设阵地的中国守军射击,死伤一部,守军旋撤去。而后,敌野部队在冻滑难行的道路上一夜行军,拂晓时正人困马乏,又挨了中国第140师的一顿猛揍。
阿南惟几进退维谷。本来像这样动用四五个师团的大规模远距离的进攻,是要经过大本营批准的。可现在他已经骑在老虎背上,再下来也困难,在渡过新墙河时,日军付出的代价已经不小,现在如果退回去,未免太损面子。阿南惟几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他只能赌到底。
20日,几天的小雨雪演变成漫天的大雪,汨水河畔,漫天皆白。
阿南惟几以为中国军队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抵抗不住日军的攻势,于是他发出了进攻长沙的命令:
一、敌有向长沙和金井方向退却之迹象。
二、本军司令官决定主力向长沙方向追击。
日军各师团接到命令,踏着泥雪向南挺进。
几天的雨雪,将中国军队的防御工事伪装得自然天成,就是人走到面前,也发现不了。
由于道路泥泞,日军早已把大炮丢在一边,甚至重机枪都难以携带,能带的只有轻机枪和掷弹筒。这样,日军的装备已降到和中国军队的装备不相上下的水平。日军每前进一步都要经过战斗;每次战斗都要付出伤亡代价。一会儿那里响起了枪声,一会儿这里又投来几颗手榴弹。费了好大的劲攻上阵地,守军又不知去向。
第一线的日本官兵开始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他们有的发牢骚,有的传递着自己想出来的小道消息:“这次作战是为了牵制中国军队增援香港,现香港已被日军占领,到31日可能撤退,回到武汉过新年。”但这只能是一相情愿。
阿南惟几进攻长沙的决定,在日军第11军司令部和作战部队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在军司令部内一直掌握中国军队调动情报的作战主任参谋岛村矩康中佐,对阿南惟几的决定感到不安,他明白,自开战以来,防守的中国军队不是被打退的,而是有计划地主动撤退,并且保持着完整的建制和高昂的斗志。日军现在虽然渡过了汨水,却已极度疲劳,中国军队似乎部署在长沙及其周围地区等着他们。作为幕僚,岛村想向阿南惟几直言自己的看法,但他看到司令官是那样刚愎自用,好意气用事,又害怕会碰钉子。他看阿南惟几的情绪稍稍好转时,便婉言向他提议:“司令官,在香港已被占领的情况下,进攻长沙是否应该慎重从事?”
阿南惟几听了,马上一脸不高兴。他说;“作战主任对是否进攻长沙至今还没定下决心,这样怎能指挥部队作战?”
阿南惟几与木下勇参谋长商量,现在有必要向司令部幕僚人员和各级指挥员强调进攻长沙的必要性。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找出了5条进攻长沙的理由:
1.给予蒋政权以无声的威胁;2(中国)南方集结的兵力牵制在北方,使其有湖南随时可能受到袭扰之感;3.表明皇军尚有余力;4.使湖南民众感到蒋军不是依靠;5.予第6战区以威胁。
阿南惟几既已决定进攻长沙,乃于29日令负责后勤补给的二见秋三郎副参谋长速来岳阳。
后方补给,就连弹药这一基本问题都没有充分准备。第一线官兵不得不用紧急出动时所携带的120发子弹从事战斗。
运输补给的道路十分糟糕,新墙河以南的道路或被民众破坏,或被水冲没,此时军直属的工兵或被调往前方或被调往宜昌,只剩下两个独立的工兵中队可用来修路,杯水车薪,不敷急用。
30日晨,二见秋三郎偕军司令部各部长、加藤工兵、平冈输送两司令到达岳阳。阿南惟几向他们布置了进攻长沙所担负的任务。二见秋三郎看阿南惟几既已决定,且十分坚决,只得背后发牢骚,称这是“自暴自弃之作战”。
五、李玉堂战长沙如果说湖南战场的其他地方是薛岳“天炉”的边或沿的话,那么长沙无疑就是“天炉”
的底,没有底就不会有炉,没有底还炼什么,这是连老百姓、小孩都懂的理。将谁放在长沙,让那支部队守长沙,无疑,这是关系到“天炉之战”能否成功的问题,也是为这次会战保底的问题。薛岳选择了李玉堂。薛岳命令李玉堂的第10军死守长沙,布置袋形阵地,以待友军合围。部署了方先觉预备第10师守岳麓山,周庆祥第3师守小东门,第190师守长沙近郊。
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中,第10军奉命阻击南犯之敌,与日军遭遇,指挥部被敌偷袭,该军上下失去联系,造成溃败,军长李玉堂被撤职留任。该军在衡阳整训时,明耻教战,励精图治,全军上下憋着一股气,准备报仇雪耻。
第10军参谋长蔡雨时认为第3师防守阵地约30华里,敌众我寡,无险可守,处处薄弱,因此他与李玉堂研究过,将预备第10师由岳麓山调往小吴门,接替一个营的阵地。预备第10师师长方先觉迅速集中所有渡船过江接防。正当人马半渡时,薛岳接报,当即打电话质问:“预备第10师为什么过江?”蔡雨时说:“友军先期到达长沙,可接岳麓山阵地,预备第10师过江接防第3师一部,长沙可确保……”
薛岳半天没有吭声,最后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小心你的脑袋!”
预备第10师过江后,师长方先觉命令所有的船全部调走,连通讯船也不留,抱破釜沉舟之决心,誓与长沙共存亡。方先觉坚决不当军预备队,要求李玉堂给予固定任务,最后李玉堂部署第3师守东门,第190师守南门,预10师守南门,作三线配备,12月31日夜半,第一线部队与敌相遇,拂晓,敌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向我军猛攻,第一线第29团团长张越群,(黄埔军校第六期毕业)指挥部队与敌展开殊死战斗,由于正面过宽,兵力单薄,在上午10时许,阵地被敌突破。当敌军向第二线即将发起进攻时,第28团某营长,黄埔第八期生借口向师长请示,擅自来师部,方先觉一言不发,手令将其枪决。接着,方先觉打电话给第28团团长(黄埔四期生)葛先才说:“艺圃,现在就看你的了,我全力支持你,第29团立即收容整理,统归你指挥,第30团随时可以调用,你一定要顶住啊!”
葛先才充满自信地回答:“报告师长,请您放心,我们决不能让您在薛长官面前丢面子!”
是日,第二线阵地顶住日军轮番进攻。夜晚,薛岳亲自打电话找方先觉询问战况:方先觉回答:“请薛长官放心,我能守七天!”薛岳反问:“你如何守法?”
方先觉说:“我第一线守两天,第二线守三天,第三线守两天。”
打完电话以后,方先觉写了一份遗嘱给其夫人,信曰:
蕴华吾妻:我军此次奉命固守长沙,责任重大。长沙的存亡,关系抗战全局的成败,我决心以死殉国,设若战死,你和五子的生活,政府自会照顾。务令五子皆能大学毕业,好好做人,继我遗志,报效党国,则我含笑九泉矣!希吾妻勿悲。夫子珊。
写完后对副官主任张广宽说:“这封信马上派人送到后方给我家眷,无论如何明天以前要送到!”
第10军军长李玉堂隆隆的炮声,是辞旧迎新的钟声。成千上万的将士抱着枪,在冰冷的泥土上,和衣而卧。当1942年元旦的太阳向抗日将士迎面升起时,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敌人的冲锋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在我28团指挥所的上面是一个修械所,这里成为敌我双方争斗的焦点。面对日军第3师团如湘江波涛一般的攻势,团长葛先才也急红了眼,挥着枪大喊大叫着:“誓与修械所共存亡,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寸土不让!”关键时刻,方先觉师长亲自赴南门阵地督战。
然而敌众我寡,在太阳光的反射下,三八大枪上的刺刀发出耀眼的亮光,终于杀上高地。
葛团长手持电话,请求:“炮火射击!”
两分钟后,岳麓山顶两个美式炮团怒吼了,成排的炮弹像长了眼睛,落在阵地上,霎时间尘土飞扬,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不见天日。高射机枪也开始狂啸,掩护步兵勇猛反击,吓得日机不敢低飞;敌人受到严重的打击,锐气大挫,仓皇后撤。
见敌人逃跑,陈希尧的第30团耐不住寂寞,夜袭并消灭了突入白沙岭的一个敌中队,击毙敌中队队长,得胜而回。当晚,还有一桩趣事可圈可点。有几个辎重兵喝酒,其中一个愣头青夸口说:“老子用手里的扁担就能打跑东洋兵。”其余人讥笑他喝多了,吹大牛。惹得他火气,拿一条扁担就直奔敌营,逢人便打,日军猝不及防吓得惊慌四逃。
中国军人的士气如虹,越战越勇。接下来的几天,更是恶战迭起,惊险频仍,修械所的争夺拉锯,已达十数次之多,敌我伤亡都很大,战争呈白热化状态。
敌第40师团接替第3师团,强攻预备第10师阵地不下;于是转攻第10军东门第3师阵地和北门第190师陈家山阵地。是夜,敌利用守军在碉堡内瞭望角度小的缺陷,派遣突击队匍匐潜行到陈家山下,早晨趁着薄雾冲上山顶,第190师陈家山阵地失守。守军第570团长当即组织部队反击,但日军主力的轻重武器已先一步到达山顶,居高临下,三次反攻均铩羽而归。
陈家山的失守,给守军造成很大的困难。北门之敌第6师团和东门之敌第3师团连成一线,三个师团合围长沙的计划得以实现。1月3日,敌三个师团联合发起攻势,几处阵地相继告急,尤其是识字岭尤为危险。此时,在天心阁上督战的第3师师长周庆祥对团长张振国说:“你我都是李军长一手提拔起来的,长沙守不住,军长的面子挽不回来,对全局损害犹大,于公于私,我们都说不过去!”张团长把袖子一捋:“和小鬼子玩命!”周师长说:“我陪你干!”周庆祥当即联系炮兵对杨家山、妹子山、宽岭一带进行压制,张振国增第3师师长周庆祥(中)加两挺重机关枪封锁窑岭至识字岭的道路,并增兵一个排前往固守,识字岭阵地的险情才得以缓解。
1月4日,敌再次向长沙发起全面攻击,城内到处是火光和硝烟。下午4时,敌第3师团工兵在韭菜园一带穿墙打洞,爬进市区。敌军善于爬屋,我反击部队也爬屋;敌军上楼,我军也上楼,双方进行巷战,互相争夺制高点,敌军臼炮、掷弹筒、平射炮一起开火,打得我防守阵地的墙上到处是洞,敌我犬牙交错,乱成一锅粥。激战竟日,第10军三个师的正副师长、包括参谋长都在一线指挥抵抗,都没有回师部吃饭和休息;只有军长李玉堂和军参谋长蔡雨时对坐在指挥部的饭桌前悠闲地吃馒头喝稀饭。忽然,一颗子弹打穿玻璃击碎了桌上的盘子,并把李玉堂的筷子打断。李玉堂扔了筷子,用手捏着桌上的大头菜就吃。
蔡雨时问:“军座,我们是不是把桌子换个地方?”
李玉堂神色自若地说:“不动,不动。”
蔡雨时又问:“那我们就快一点吃?”
李玉堂摇头:“不用,不用。”
看到军长如此镇静,在场的部属都有信心,认为一定能将日寇打出长沙去。
激烈的战斗持续到晚上,敌军攻势全面受挫;突入城内的敌人固守待援。
薛岳打电话告诉李玉堂:“我外围各军按战前制定的长沙决战计划,都已到达指定位置。
各军现已开始全面反攻……请老兄务必再坚持一夜!”
李玉堂立即命令指挥部人员分头向部队传达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第10军将士们提出“苦战一夜,打退敌人,守住长沙,要回军长”的口号。李玉堂命令第190师副师长,黄埔五期的彭问津统一指挥,务必围歼敌市内工兵;又令军工兵营配合两个步兵营,对残敌发起最后的攻击。激战数小时,我工兵放火烧屋,迫敌逃出,步兵发起围攻,逐屋逐街展开争夺,侵入市区一昼夜的敌军大部被歼,一部逃出城外。此时包围长沙的敌军开始撤退,经我各军沿途追击,遗尸遍野,到1月16日,残敌逃过新墙河北岸,第三次长沙会战胜利结束。李玉堂获二等宝鼎勋章、晋升第27集团军副总司令兼第10军军长,旋即调任第27集团军总司令;方先觉功升第10军军长;第3师、第190师和预备第10师被军事委员会授予民族荣誉旗。
六、“天炉”之炼薛岳很早就掌握了阿南惟几的意图,他于12月21日便下令给长沙的党政军各机关及部队,详细规定了各单位的任务,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同时,他命令第10军军长李玉堂统一指挥在长沙的全体文武官员,要以必死的决心,必胜的信念,协同一致,完成保卫长沙的任务。
12月23日,各党政机关开始向后方疏散长沙市的人口物资,将长沙作为预备战场来建设。
同时,薛岳命令第10军在城墙内外及交通要道修筑碉堡,布置炮兵阵地。以长沙郊外为第一线阵地,并配置了兵力,开始准备战斗。按照薛岳的设想,如果说日军跨过汨罗江就钻进了“天炉”的话,那么长沙便是“天炉”的“炉底”。
12月29日,日军进犯到汨罗江以南,继续向长沙进攻。
按照蒋介石的命令,彭位仁第73、王耀武第74和欧震第4军,分别从湖北、广西、广东调至宁乡、衡阳和株洲。另外,还将调野战重炮第一旅到长沙,部署在岳麓山阵地。
12月30日,各军按部署进入了规定地点。但蒋介石又下达命令,让第二线兵团由现战线稍微后退配备,占据外线有利位置,掌握主动地位,把握战机,使敌人先攻长沙,待其受挫后,从各方面集中兵力,加以攻击。
蒋介石向来惯于干预下级的军事指挥,他的命令与薛岳的部署并不矛盾。薛据上述命令,于同日发出如下命令:
一、敌已渡过汨水,准备进攻长沙。我军决定断然对敌进行向心攻击,一举包围歼灭敌军。
二、副司令长官兼第27集团军总司令杨森派第58军由长乐向安沙,派第20军由清江口向石子铺搜索敌人,予以攻击之。
三、副司令长日军举手投降官兼第30集团军总司令王陵基派第37军从瓮江向望江(仙)桥,另派第78军从三角塘向长桥搜索敌人,予以攻击之。
四、副司令长官兼第19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派第26军主力,由洞阳市向榔梨市;派第79军主力,从金潭向黄花市,根据情况于榔梨市,派一部向渡头市或东山;派第4军向长沙南侧进行攻击。
五、第10军应固守长沙;第73军应固守岳麓山,俟各兵团到达第二次攻击线后,坚决进行反击。
六、第99军第197师防守湘江、洞庭湖岸;第92师自三姐桥、第140师(属第37军)自粟桥分别向捞刀河,主动捕捉攻击敌人。
第99师在固守湘江东岸阵地的同时,应派一部有力兵力向粟桥、福临铺攻击敌侧背,切断敌军补给联络线。
部署完毕,薛岳便于12月31日又命令全军:
以1日零时为期,发起攻击,到4日夜为止,应进入第一次攻击线。
年末岁首,阿南迎来的是“天炉”的煎烤。薛岳将发起全线攻击,要以主动的姿态迎接新年!
1942年新年元旦,刚刚放晴的长沙,寒风凛冽。
这一个新年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胜利的好兆头。用西方的一位哲人说的话来形容中国的抗战形势:严冬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迈过汨罗江的日军是在饥寒交迫中迎来新年的。当日,第11军各师团按照阿南惟几的部署向长沙挺进:
1.第3师团迅速由近路向长沙追击;2.第6师团击溃麻石山、鸭婆山附近之敌后,以主力追击榔梨市之敌,另以一部向长沙方面追击;3.第40师团以一部留在浯口附近,主力进入麻峰嘴附近后,向金井急进;4.独立混成第9旅团向关王桥急进,一并指挥泽支队在汨水以北,掩护军左侧背的安全。
日军第3师团踏着泥雪向长沙挺进,一路上虽然不时有冷枪冷炮伴随着刺骨的寒风袭来,但始终未见中国大部队的影子。
傲气十足的丰岛房太郎师团长急于争头功,要部队加速挺进。他以为中国军队已被皇军吓破了胆。
中午时分,日军第3师团进抵长沙城下,并开始攻城。中国以零散的军队引诱日军,稍一抵抗,便向后撤。日军见此,便不顾一切地向城里猛追。按照丰岛房太郎师团长估计,黄昏可以进城,晚上便可在城里休整,在雨雪中劳顿几天的日军听到这一消息,像服了兴奋剂,士气大作。
其实,这些零星的部队,又是薛岳的钓饵,是故意引诱日军继续追击的。
日军第3师团的野联队刚到城边,突然遭到守城的第10军的猛烈射击。日军后续部队投入战斗,一直打到18时30分,仍未能再前进一步。冬日昼短,天色入暮,丰岛房太郎便将惯于夜战的加藤大队投入战斗。
加藤不知深浅,率领两个中队直往里冲。很快就被中国军队作为新年礼物包了“饺子”,幸免逃出的士兵只能起回去报丧的作用。加藤身上携有进攻长沙以来的多份作战计划和文件命令,日军恐中国军队从加藤身上得到文件,组织部队几次冲锋。均被中国军队击退。
中国守军从加藤身上携带的文件中得知日军的作战目的和携带的弹药数字。天机泄露,薛岳拍案大喜:“一张薄纸虽轻,重过万挺机枪。”
2日晨,薛岳加旺了“天炉”的火焰:长沙前面的迫击炮和湘江对岸岳麓山的重炮,齐向日军第3师团轰击,日军阵地上烈焰熊熊,硝烟弥漫。就连丰岛房太郎所在的炮兵观测所也挨了炮弹,差点让他命归西天。
炮击之后,中国守军在城墙边与日军陷于混战和肉搏,两天两夜的苦战,日军第3师团尸横遍地。
日军第3师团的惨重伤亡使日军军司令部的幕僚们大惊失色。阿南惟几令神田正种第6师团在第3师团的右翼加入战斗,进攻长沙的东侧和北侧。
12月30日,日军第6师团正在进攻汨南岸的第95师,突然接到阿南惟几进攻长沙的命令,不禁使神田正种师团长打了一个寒战。
朝令夕改,是兵家之大忌。但军令如山,还得执行。神田正种半夜停止对第95师的进攻,改为向长沙挺进。部队不眠不息,彻夜行军,于3日拂晓抵近长沙东北侧,随即发起进攻。
长沙的城墙异常坚固,该部急促进攻,没有携带爆破城墙的炸药,遂与中国守军的战斗成胶着状态。下午,湘江西岸中国的重炮齐鸣,炮弹纷纷在日军阵地上开花,敌人被炸得血肉横飞。
中国守军凭借城防工事死力抵抗,事先囤积的弹药发挥了巨大作用。日军第一线攻击部队不仅没有进展,而且又成批的陈尸前沿。日军虽也以炮火还击,但弹药很快用尽。
1月3日,长沙前线日军官佐阵亡的噩耗、战败的消息、请求补充粮秣弹药的报告像雪片似的飞向阿南惟几的司令部,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日军攻城已有3天,进城的希望依然渺茫。但这时第9战区的军队正日夜兼程,从四面八方向长沙压来。
东南面,是罗卓英的夏楚中第79、萧之楚第26和欧震第4军,已逼近长沙。
日军俘虏东北面,王陵基指挥的陈沛第37军和夏守勋第78军,分两路沿金井至长沙的公路,快速前进,指日可达。
西面,彭位仁第73军守卫在湘江西岸,随时准备出发侧击日军。重炮兵旅在岳麓山上居高临下,像悬在日军头上的一把利剑。北面杨森的第20军和第58军在汨水一带断敌归路。
更可怕的是,湘北的20万民众,大量破坏道路桥梁,袭击星散日军。日军运输线已陷于瘫痪。
继续进攻占领长沙,现已无弹无粮;再坚持下去,那是等死;请求援兵,本来就捉襟见肘,还能从哪里调兵?各种设想都在阿南惟几的脑子里出现过、盘算过,但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定。现在只有一条路:撤退。
1月3日夜,是湘北最冷的一天。阿南惟几痛苦地下令撤军。
日军要逃跑,这一切早在薛岳的预料之中。新墙河、汨罗江、浏阳河,这一道道的水早把日军的锐气磨尽;湘西的山、湘北的岭,也早使日军精疲力竭。
1月4日,蒋介石电令薛岳:“此次会战,举世瞩目。各部务必不惜任何牺牲,发扬高度攻击精神,施行坚决勇敢之包围、聚歼残敌,以求获得空前胜利与光荣战绩。”
薛岳向蒋介石回电表示:“本次会战岳已抱必死决心、必胜信念。”
为了贯彻蒋介石命令,为了振奋士气,薛岳向部队下达了如下亲笔命令:
此次作战,对国家之存亡与国际政局的关系,至关重要。
薛岳以必死、必胜的信念,为了把握战机,歼灭敌人,特严令以下三项决定,希全军执行之。
一、各集团军总司令、军、师长要严格掌握部队,亲临前线,力图捕捉战机,歼灭敌人。
二、我薛岳如果战死,应立即由罗卓英副司令长官代行职务,按预定计划歼灭敌人。集团军总司令、军、师、团、营、连长等,如有战死者,即由副主官或经历较深的主任代行其职务。
三、各集团军总司令、军、师、团、营、连长等,如有作战不力,或贻误战机者,立即按照革命军人连坐法议处,严惩不贷。参见《薛岳致蒋介石密电(1941年12月30日)》,《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下),第1145-1146页。
薛岳立下遗嘱,以必死的信念,要与日军决战。全军得令犹如严冬里的一把火,士气大振。
1942年元旦是日本第11军侵入华中以来最难过的年。从后方带来的粮食早已吃完。如今,日军占领一个村庄往往不是抢占有利地形,而是先冲进居民家抢吃的。饥饿的日军吞吃生米,拔食田野的过冬油菜;居民家来不及迁走的家畜家禽,日军抓住稍加烧烤便虎狼般地吞吃起来,冻极了的日军靠拆民房烤火取暖。
1月4日,天将黄昏。
日军第3、第6师团,丢下累累死尸,向北仓皇突围,罗卓英、杨森两集团军立即实施分割包围,分头痛击围歼敌人。
薛岳筑成的“天炉”对日军来说是进来容易出来难。日军各部队都拉扯着大批的轻重伤兵,仅第3师团就躺倒700多人。如果一个伤兵需用两三个人抬的话,那么就有近2000人的战斗力受到影响。
在福临铺抓获的日军俘虏一部4日深夜,日军第3师团的野联队被罗卓英部团团围住。中国军队发起猛攻,短兵相接,刺刀手榴弹发挥了威力,日军又丢下大批死伤人员,狼狈逃窜。
日军第3师团司令部在石井联队的掩护下,经过苦战,于5日凌晨来到浏阳河畔,但随即被欧震第4军包围,中国军队在嘹亮的军号声中如下山猛虎,一阵冲杀,日军吓得魂飞魄散,日军军旗被迫击炮炸飞,欧震第4军勇士迅速逼近师团指挥所,两军在师团指挥所前展开惨烈的肉搏战,直杀得日军死伤累累,鲜血遍地。正在这时,日军又一个联队赶到才算把丰岛房太郎师团长救出。
到1月8日,经过四天四夜的反复冲杀,日军连空运来的弹药也用尽了,第3、第6、第40师团只向北挪动了几十里路。
忧虑、恐惧的气氛笼罩着日军第11军司令部。日军第3师团遭到第4军的打击,与军司令部的联络中断。日军第6师团在栗桥附近被第73、第99军包围,日军开始怯战。军司令部的幕僚们认为要摆脱被歼的命运是困难的。
是日夜,皓月当空,寒气逼人,日军幕僚们望着明月顿生思乡之愁,但更担心中国军队趁着月色继续向他们进行追击。
阿南惟几更是心急如焚。他强压住内心的不安与忧愁,生怕影响部属们的情绪。夜闹人静,他披衣而起,在参谋室的黑板上写下了两行字:
今更莫把惊惧生,兵家胜败是常情。
不知道他这是用来安慰幕僚们呢,还是安慰他自己。
1月8日,困兽一般的阿南惟几,想以一次反击,来振奋日益颓靡的士气,他向重围中的各师团下令:坚决进攻青山市以北的杨森第27集团军,打开退路。
当日,日军第6师团按照阿南惟几的命令,全力向青山以北迂回。
日军刚刚挪步,就被从榔梨、黄花市追击而来的罗卓英集团军第4军、第26军和王陵基集团军第78军包围。双方展开凄惨决死的战斗,凛冽的寒风伴随着枪声、炮声和喊杀声,日独立混成第9旅团的山崎大队被全部歼灭,第6师团损失惨重。
一向故作泰然的阿南惟几听到属下的报告也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向北逃跑的所有部队都正在激战,损失都很严重。形势严峻,阿南惟几怎么也掩盖不住内心的紧张了。
被围困中的日军第6师团已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几乎罗雀掘鼠,所在地区能找到的生米、生菜等可以吃的东西都吃了。
原第9战区参谋处长、全国黄埔同学会副会长赵子立先生曾根据一位被俘人员的叙述,描写了日军当时的狼狈相:
“……日军在捞刀河,汨罗江间十分艰苦,前有阻兵,后有追兵,处处都有伏兵,不断发生战斗,没有休息的时候,行军锅都撂了,米也没有了,地方又找不到米(藏起来了)。有时找到一点,只好用钢盔作炊具。后来夜间走,找不到老百姓带路,有时找到一个,不是装聋,就是作哑,不给他好好带路。他(日军)生气就把老百姓杀了。只好靠地图和指北针定位,摸索着走,有时捏着手电筒看地图,一阵枪声打来,手一哆嗦,地图上的指北针掉在地上,再不敢捏手电筒了,弯着腰多半天摸不到指北针……”
阿南惟几派航空兵前来救援日军第6师团,但交战双方呈胶着状态,飞机在天上团团打转,不知炸弹往哪里扔。
阿南惟几接到飞机报告,大吃一惊。为挽救第6师团被歼的命运,急令第3、第40师团前去救援。此时,日军第40师团正在白沙桥一带被中国第37军围攻,已是自顾不暇。日军第3师团趁中国军队围攻第6师团之机,逃到汨罗江,死伤惨重,能参加战斗者所剩无几,也不能再去增援。
日军第6师团和独立第9旅团在青山市以北的重围中血战到1月12日,大部被歼灭。
后来,在日军大批九七式轰炸机的轰炸掩护之下,神田师团长才得以带领残部,丢掉大批的尸体和伤员狼狈逃出重围。
1月15日,阿南惟几指挥进犯长沙剩余的残兵败将在飞机和炮兵掩护接应之下,终于艰难逃过了新墙河。
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了。
中国方面公布的数字:
敌重伤23003名;阵亡33941名;俘虏松野荣吉中队长以下139名;在福临铺一带日军死伤遍地伤亡遗尸共56944名。
日本方面公布的数字:
战死1591人,其中军官108人;战伤4412人,其中军官241人;死伤马匹1766匹。
双方的数字又是这样的悬殊,如果说中国方面公布的数字有水分,那么日军的数字是否又真实呢?未必。
1月16日,面如死灰、精神沮丧的阿南惟几返回汉口。18日,他在军司令部会议室设置灵堂悼念死者。一时间,悼念死人、治疗伤残成了阿南惟几的重要工作。
若干年后,日本防卫厅在编写的战史中对长沙会战曾作了这样的检讨:
“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失败,在思想上没有充分地把战斗力和战斗意志统一起来,错误重重,作战始终是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下进行的。
造成这种结果的最大原因,在于错误地判断彼我的战斗力量。
这次作战,动摇了一部分官兵的必胜信念,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才得以恢复。”
日本的战史写得含蓄,就是它从不承认自己失败,这同它在中国的罪恶劣迹一样,也是躲躲闪闪,不痛快承认。如果能把它失败的惨相和它在中国的罪恶活动真实记录下来,也算是对那次战争作了一次认真的检讨。
这次胜利超越了中国的国界,在同盟国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英、美等国给国民政府发来了贺电,国内掀起了庆祝胜利的活动。
1942年1月7日,桂林《力报》发表评论:
敌人实在没有什么了不得,只要我们的部队布置得当,以及我们的战术运用得法,加上我们旺盛的战斗意志,就可以在理想的地区内注定敌人的命运——使得敌人遭遇到我们预期中的失败。
同年1月31日,《阵中日报》发表评论说:
此次长沙会战,可使全国将士心理上为之一变。因为过去一般人都有这样的错误心理,都是说敌人的箭头画向谁,谁就倒霉,如像是敌人只要以主力出攻,谁都挡不住的。此次可以证明你只要有卓越之指导,必死的决心,一样也是攻不动的。
长沙会战胜利的影响这样大,连薛岳也未曾想到。战后,长沙军民召开庆功大会,蒋介石在南岳开会进行表彰,薛岳被授予国民政府最高勋章——青天白日勋章。此后,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罗斯福总统又向薛岳授了独立勋章。
但是,薛岳不应忘记站在三湘大地上的湖南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