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世与童年
家世我于1910年闰六月初十,生于浙江省永嘉县竹林乡学诗村。学诗村原名涌沙墩,位于浙江省瓯江下游北岸,在温溪上方,离温州湾约两百华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涌沙墩”,顾名思义是瓯江上游冲来的沙石,积年累月,堆积而成的一个大沙墩,后来被穷苦人家辟为家园。到了清末民初,涌沙墩已发展成为一个一百多户、四百多人的小村庄,涌沙墩的名字也在此时被改为文雅好听的“学诗村”。
在我出生时,学诗村是邻近村落中发展得最好、最快的村落,村民分别从事撑船、经商、种田、做工、帮佣等工作,远赴外地,到法国、荷兰、德国、意大利等处谋生的村民,为数亦众多。
我的母亲(1973年)我父讳作美,祖籍浙江永嘉县永强镇。张姓是永强镇大族,据说是明丞相张璁后裔。家祖在太平天国战乱时,抛家弃园,向外逃亡,与家人失散,他带着三个幼小的子女,到涌沙墩安家落户。谁知逃到涌沙墩不久,他和幼子就相继去世,只剩下我父亲与他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姑母嫁到竹头村陈家,我父亲就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了。父亲幼年,替人牧牛、做工,到十八九岁时,帮佣似的拿些微薄薪酬,为人撑船。他为人忠厚老实,勤劳刻苦,深得雇主信任,没几年,他就用省吃俭用、辛苦积存的储蓄,买了一条破得漏水的蚱蜢船,经营起南北杂货的生意。所谓的“蚱蜢舟”,船形狭长,貌似蚱蜢,长十多公尺,底平,头尖尾窄,腹部宽大,船身中央有“倒U”形的竹编篷帐,篷帐可以拿开,也可以盖起来避雨遮日。
瓯江水域的地形非常奇特,自温州出海口到温溪水位较深,而自温溪上溯至青田、丽水、松阳、龙泉各地,大都是浅水和急滩,蚱蜢船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特有的地理景观,应运而生的交通工具。船上备有桨、篙、竹索和桅帆,行船时,深水用桨,浅水用篙,遇风用桅帆,急难用竹索。竹索是用竹片编织而成的绳索,遇到急滩时,由数人合力,到岸上去用绳索强拉篷船过滩。撑蚱蜢船的工作不但辛苦,也很危险。瓯江上游冬天非常寒冷,然夏秋之际,台风肆虐,豪雨成灾,江水暴涨泛滥,蚱蜢船无法上行,而下航则狂流急湍,疾行快驶,十分危险,尤其遇到江中旋涡,往往会送命丧生。所以撑蚱蜢船的人必须年轻力壮,刻苦耐寒,深谙水性,既有娴熟的撑船技巧,又有冒险犯难的精神。
瓯江是浙江的重要水道,在公路尚未开辟的时代,蚱蜢船是温州北到丽水府各县镇,载人运货的重要运输工具。船夫与船东得地利之便,发展空间大,收入比一般行业高,靠撑船而获厚利者,大有人在。父亲身体好,识水性,诚实勤劳,有人缘,进取心强,生意越做越好,他30岁左右和我母亲尹美兰女士结婚,母亲是农家女,婚后育我大哥学善,大姐金凤,二姐翠凤,三妹金翠,小弟毓华和我等六个子女,我在家中排行第四。大哥学善长我九岁,他长大后,辅助父亲,作船东兼船夫,经营运输和杂货生意,有了大哥作帮手,父亲的事业格外顺畅,到我出生时,家中已盖了洋房,买了相当多的田地,又在永嘉县城西郊开了一家木炭行,这时我家已是乡中的小康之家了。
五小1912年,中国的教育水准尚未普及,乡下文盲率非常高,我父母亲和姐妹都不识字,大哥粗识文字,可以帮父亲作生意记账。我八岁启蒙,进私塾读《千家诗》、《大学》、《中庸》等书,父亲要我读书,也无非是要我记账和写信而已。在私塾,我古书背得烂熟,但意义却不明白,后来松阳一位父执辈叔叔,一再劝我父亲送我去新式学堂就读,那时家乡无小学,父亲只有送我去“县立第五高等小学”(五小)就读。
五小离我村七十华里,在姑溪八里乡,是一所创办不久的新式学堂,张氏三兄弟:毓华(左起)、学善、毓中(1935年)学生一律住校,分“一、二、三”三班,共有学生四十余人,都是来自邻近各乡镇的农村子弟。学校有六位受过新式教育的资深教员,他们用着近乎隐士式、有教无类的教学方法,教导我们这群程度参差不齐、年龄大小不一的学子。五小的校址,原是香火清淡的寺庙“宝台寺”,校舍非常简陋,但教室宿舍是新建的,光线足、空气好,操场很大,校前溪水涓涓,林木葱茏,野花环绕,实在是一个求学读书的好所在。
1927年高等小学毕业时我是1924年夏,虚岁14岁时进五小就读。刚去时,程度极差,英文、数学、史地都一窍不通。记得第一次上国文课,老师出“为什么要读书”的作文题目,我竟茫然不知如何下笔,一时羞愧难当,无地自容,闷闷不乐,极为自卑,很不喜欢上学。
幸得师长的爱护及同学的关心,使我很快地适应了新环境。
在五小,我特别喜欢学校的图书馆。图书馆订有《儿童世界》、《少年》等杂志,以及一些浅易有趣的书刊,这些书本杂志一律陈列在书架上,供学生自由阅读,我偶然去了一次,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后只要有空,我总会逗留在图书馆中,遍览群书。
我因入学晚,年龄较大,领悟力较高,在学科方面,进步快速,使师长们大为吃惊;就连从未接触过的足球和木棍球,也因我很快地成为足球健将和木棍球球手,而赢得了同学们一致的敬爱。我的自卑感也就慢慢地消失了,我对读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三年的时间转瞬就到,毕业时,我名列第二,父亲很高兴,主动鼓励我去温州县城投考中学。
十中那时旧温州府所属的永嘉、瑞安、平阳、乐清、泰顺、玉环等六县,仅永嘉县办有“省立第十中学”(十中)和“私立艺文中学”两所中学。艺文中学是教会所办,后改为瓯海中学。十中是历史悠久、远近遐迩的公立学校,每年仅收学生八十名,能考上十中,非常不容易,如能榜上有名,就有如龙门一登,身价百倍。
与我同在五小毕业的同学有程宗宽、程宗衡(温溪人)、尹志涵、尹志和(尹山头人)
四人。当时艺文中学录取名额较多,比十中早几天招考,我们五人自认程度不高明,当然先去报考艺文再报考十中,幸好放榜出来,我们五人全都考上艺文。及至十中放榜,八十名正取生中居然有我、尹志和与程宗宽三1930年温州第十中学毕业时人,真是喜出望外,大爆冷门,替我五小大大地争了一口气,五小也因破天荒有三名学生同时考上十中,而扬名温州六县。
从涌沙墩到永嘉县城九十华里,比到宝台寺多二十华里,但天天有航船可通,我父亲在永嘉县城有事业,认识的朋友多,使我读书很方便。
十中校址大,坐落在城区中心,学校教室、寝室、自修室、饭厅、图书馆都是一层或两层楼的洋房,款式新颖,门窗宽大,光线充足,空气流通,桌椅、床铺、灯光等设备良好,饮食卫生都很有水准,学生生活之舒适,远远超过当时的一般家庭。除普通教室外,十中还设理化、史地、生物、图画等专用教室,学生上课时理论与实用并重。学生大都住校,学校对品德、生活和体育活动同样重视,对行为不端、生活不检点、学科不及格的学生,绝不姑息,因此学生人人循规蹈矩,个个努力用功。
十中校风优良,薪传永延,造就出许许多多卓越的人才,无论在政治、军事、教育、学术上,因有特殊成就与贡献,而扬名于海内外的校友,人数众多,不胜枚举。我三生有幸,跻身门墙,岂能不兢兢业业,全力以赴。
远去杭州在我读五小、十中的时期,正是国家政军情势变动最大、社会变迁最多的大时代,也恰逢睡狮觉醒,革命浪潮风起云涌的时代,加上五小、十中两校都有爱国狂热的老师,不断的呼吁国人,不分老幼,一起投入革命的洪炉,为国家、为人民贡献心力。我虽出自民风闭塞的乡下,但在接触到新思潮以后,马上激发了我的爱国情操,我十五岁在五小读三年级时,就暗中和黄埔军校招生人员接触,自愿投考军校报效国家,但因年龄太小而被婉拒。
1928年5月3日,日军在济南向我驻军挑衅,引起冲突,击伤及杀害我军民,并开机关枪、大炮示威,企图阻挠革命军北伐,这就是历史上令人痛心的“济南五三惨案”。消息传来,全国军民无不义愤填膺,引以为耻,奋起抗日和抵制日货。温州各界热烈响应,十中学生爱国不落人后,立即采取反日和抵制日货的实际行动,我被推为学生代表,参加各项活动,这些运动增长了我的政治意识,并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
我于1930年夏,虚岁二十岁时毕业于十中,毕业后想去浙江首府杭州读书,我和五小同学尹志和、尹志涵、程宗衡三人商量,大家有志一同,一致认为有志青年应该到杭州去闯天下。
就费用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家家都能负担。至于要征得家长的同意,我的问题最大,因我父亲比较固执,对子女管教严格,我贸然要去杭州求学,他必定不肯,我为此忐忑不安、心神难宁。经过理智与感情的再三挣扎,我终于决定“移孝作忠”,准备瞒着父亲,在毕业典礼后,迳由温州乘招商局海轮直航上海,再从上海转沪杭甬铁路去杭州。
出走的主意虽然打定,但身上只有零用钱,去杭州的大笔旅费将如何筹措?我马上想到了西角外大街上的溢源行老板叶叔叔。叶叔叔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他说我诚实、正直、有礼貌,对我一向爱护有加,我在十中读书的学费和生活费用全是向他拿的,不论钱数多少,只要我开口,他从无难色。
我特别到叶叔叔的店里去,把去杭州读书的计划坦诚相告,并向他借一百元大洋,叶叔叔毫不迟疑地把钱如数给我,还恳切地对我说:“我知道你是有志青年,到杭州求学是对的,杭州是我省省会,生活费用一定比温州高,要用钱,随时写信或打电报给我,出门在外一切要自己留心。”一百大洋在当时,是很大的一笔数字,叶叔叔居然连收据也不要,也没问我父亲知不知情,叶叔叔对我如此信任,如此温情,我终生感谢。
旅费和生活费用的难题解决了,我怀着兴奋、忙乱和惘然等复杂的心情,上了招商局的海晏轮船,就在我登上船头甲板,浏览江中风光的一刹那间,我忽然想到了我的父亲。这次杭州之行会不会太唐突了?我的不辞而别,父亲知道以后,会不会火冒三丈,大为震怒?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几乎动摇了去杭州的决心和勇气。等冷静下来,我决定回舱写信禀报父亲,把我的雄心大志,以及从小因慑于父亲的威严,而不敢事先禀报等的种种苦衷一一相告,并恳请他的谅解。写完信,看看时间,离开船还有一两个小时,我就匆匆上岸,把写好的信交给叶叔叔,请他派人送交我父亲,并拜托叶叔叔为我美言。
想不到父亲的回信很快地就到了杭州。收到来信,我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我双手颤抖,焦急不安地拆开父亲的来信,心中千回百转,惶恐难安,父亲会大发雷霆吗?会骂我不告而别吗?会痛斥我的不孝吗?
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完全出人意料之外,父亲不但没有震怒,还称赞我的胆识和勇气,要我安心上进……信还没看完,我已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以我家当时的情况,大哥远去欧洲,在法国、芬兰等国经商五年,父亲年届花甲,身体欠佳,家中实在需要我回去帮忙接替。看完父亲的信,我这才体会出父亲当年送我去五小读书的苦心。我父自小孤苦伶仃,饱受贫穷艰辛,他以过人的努力,吃尽了千辛万苦,终能白手起家,在他辛苦奋斗的过程中,一定因目不识丁,而遭受过许多难言的苦痛,也正因如此,他见我擅作主张,跑去杭州求学,不但不生气,反而感到欣慰。
温州青年在杭州
我们四人到了上海以后,不想浪费金钱,就马下停蹄地赶到火车北站,转搭沪杭甬铁路去杭州。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温州人说官话”,一离开温州,我们马上发现温州土话,外地人听不懂。幸亏十中和艺文的老师外地人很多,他们用普通话讲课,我们因此听得懂普通话,也能讲生硬的普通话。杭州受到南宋建都的影响,言语是近于京音的普通话,比较容易懂,所以杭州话虽不同于温州话,却没有给我们带来太多的困扰。
我们顺利地找到火车站附近的青年旅馆,住了下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第一次走过十里洋场的上海,第一次乘坐拥挤而快速的火车,刘姥姥进大观园,样样好看,事事新鲜,兴奋得忘却了旅途的劳累与困顿。一放下行李,我们就兴冲冲的去逛西湖。西湖的湖光山色实在太美了,西湖的文物古迹、传说韵事,无不令人景仰赞叹,我天天顶着烈日骄阳,畅游西湖,流连忘返。
我连日游玩,兴奋之中,不觉劳累。夏天的杭州,天气燠热,旅馆床席之间臭虫极多。
到了杭州十多天后,我忽然高烧不退,卧床不起,幸得温州同乡会的照顾,送进医院,原来我得了严重的副伤寒症,承医师高明的治疗,加上自己年轻力壮,抵抗力强,三周后,我病愈出院,但身体仍然虚弱,咳嗽不止。
更糟糕的是出院时已是八月下旬,预备投考的学校,都已招考完毕,这使我心情沉重,懊恼不已,只好决定先去里西湖一带租房住下,再进补习班补习,等明春再作打算。
我大哥远去法国、芬兰等国经商多年,在国外的情形很不理想,返国又不甘心,滞留国外,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一直想去欧洲接替他,好让他早日回国襄助父亲。因此我在十中时,对英文和地理特别用心,后来我大胆地出走杭州,其中的一个动机,就是要为出国铺路,准备投考重英文的教会学校。
我出院不到一星期,一位小同乡来找我。原来他对警察工作非常有兴趣,他投考了“浙江省警官学校”,却不幸落榜。警官学校招生的名额原是两大队,二百多人,谁知第一次招考,仅一百五十人达到录取标准,现在警校要第二次招考,小同乡收到了通知,准备重考,但他对自己的成绩毫无信心,就来找我护航陪考。讲情义,义不容辞,讲道德,我不能答应,我就找借口推辞,说让我想想,明天再作答复!
翌日清晨,我去敲他的房门,没人应门,显然他见我没有答应,很不高兴,就一大早负气出门,单独报名去了。我感到歉意与不安,马上赶到警校去找他,但没找到他,我只好付了两元报名费,报了名。回到旅馆,见到小同乡,我告诉他我会陪他去应考。
我记得考期是1930年8月20与21日。到了考场,我看到小同乡已先我而到,坐在前排右方。那天考场防备森严,在场监视的有两位监考官,为防止作弊,稿纸贴死在考卷后面,不能移动。
第一堂考国文作文,题目是“俭足以养廉说”,为时长达三小时,看来是这次考试的重头戏。我在五小、十中六年,特别喜欢国文,曾背诵过多篇论说文,“俭足以养廉说”的题目很合我的口味,不到一小时,我已将草稿书写完毕。我抬头看小同乡,见他满面涨红,似乎不知如何下笔,我于心不忍,就拿起草稿,故意低着头,做出斟酌字句的模样,用温州土话轻声慢吟,希望给坐在前面的小同乡一点提示。才念了几句,忽然发现监考官已站在背后,表情严肃地望着我,我惊慌失措,无地自容。监考官(以后知道他姓韩)拿起我的考卷仔细地检视了一番,再把我打的草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然后用温州话轻声的说:“草稿已打好,为什么不赶快誊清交卷?不要以为温州话别人听不懂,就可以搞鬼作怪,我看你文笔不错,放你一马,现在马上誉稿交卷,不许再有任何小动作!”我一时羞愧难当,立即誉稿离座,出了考场。
本来这次投考完全出于对朋友的道义,我并不在意录不录取,现在经过这番折腾,我反倒冷静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趁此机会,测试自己的实力,我开始认真地参加考试。
接下来的有三民主义、数学、理化、史地、法律财经等科,独无英文,题目都不难,就是从未接触过的“法律财经”一科,也因考题全是基本常识,而轻易过关。
考试后一个礼拜就放榜了,我因心中充满了矛盾,就不愿意、也不想去看榜,我的小同乡因心中胆怯,也不敢去看榜,因此到放榜两天以后,我们仍不知结果。还是同来的尹志和一再催促,我才带着可有可无、满不在乎的心情跑到警校去看一看。榜贴在警校大礼堂的墙壁上,光线充足,字很大,我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特意走到榜前,从右到左,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多遍,都找不到小同乡的名字,这使我非常的难过与不安,只好带着啼笑皆非的无奈,回旅店去安慰他。他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听到榜上无名的消息,并无颓丧或不快,这使我安心不少。
陪考风波刚刚闭幕,想不到新的困扰又接踵而至。放榜后的第三天,我收到录取通知单,通知我9月5日到校报到,并缴服装、伙食和杂费等九十余元。我本来无意投考警校,也没想到会考取警校,因此对入学一事毫无准备。现在开学在即,从叶叔叔那里拿来的百元大洋,早就因旅费、食住、住院治病等等,用去泰半,所存无几了。当年交通不便,汇款十分困难,就是请我父亲马上从温州汇款来杭,也要好些时日,绝对赶不上警校开学,我考虑再三,决定放弃。
谁知,人生的另一个转机正等待着我。
第二天,一位同住青年旅社的同乡不请自来。这位同乡是艺文中学的毕业生,他和我们同船同车到杭州来,一路上我有三个同学结伴,有说有笑,不知寂寞,因此和这位同乡虽一路同行,仅只有点头打招呼而已,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他一进门就笑着对我说:“听说你考上浙江警官学校,现在要放弃,是不是?”
“是啊!请问贵姓大名?”
“我叫林纯经。”
“幸会!我叫张玉麟。”我的原名是张玉麟,后因进军校时,与人同名同姓而改为张毓中。
“考上警官学校很不容易,为什么要放弃?”
“我对警察没有兴趣。”我把陪考的事说了。
“我听说你一到杭州就生病了,所以没考别的学校,事实上警官学校的军事训练,可以锻炼身体,你不去读,实在太可惜了,请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苦衷?”
一个陌生人对我这样关心,使我惊讶,也使我感动。我就把投考警校又放弃的种种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最后我老实告诉他,带来的钱因一场大病消耗殆尽,人在杭州无亲无戚,打电报回温州汇钱来,耗时费日,然警校开学在即,就是我不想放弃也不可能了!
“你的事,我已听人说起,但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好意思开口,现在我冒昧地来看你,就是想要帮你。”这位同乡诚恳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考取的浙江大学工学院,9月15才开学,现在我家给我的学杂费已经寄到了,反正我还有半个多月才缴学费,你不如先拿我的一百元去救急,等你家中的钱汇到了,再还我不迟。”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我怎能不感动?不感激?我又怎能拒绝一个善良、热忱同乡青年的美意呢?就这样经过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波折以后,我进入了浙江警官学校正科第二期。命耶?运耶?从此以后,一个受到命运拨弄的乡下青年,他的人生,就再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