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浙江警官学校
浙江省警官学校,系朱家骅先生任浙江省民政厅厅长时所创。
朱先生是留德博士,思想前进,眼光远大。他在任民政厅长期间,创办了“浙江警官学校”及“地方自治学校”,并兼两校校长。同时又开历史之新纪元,大刀阔斧的举办了县长考试、土地陈报、户口调查等等的政治革新,受到国人之敬佩,国际人士之瞩目。
朱家骅先生尤其了解建国必建警的重要。1927年12月,他成立“浙江省警官学校”筹备处,邀请警察先进、军事将领和省方士绅,担任筹备委员,积极推动建校事宜,多方罗致警察学和法学教授,选定杭州市上仓桥一所宽敞的老营房为校址,于1929年9月,正式成立“浙江省警官学校”,招收正科第一期学生。
同年他成立“警士教练所”,请美国西点军校出身的曾锡珪先生担任所长,举办“巡官巡警训练班”,轮调各县市现职巡官、巡警,接受新思想教育,推动警察革新。是年冬天,又成立“浙江省警官速成科”,给优秀编余军官百余人,施以警察教育一年,结业后担任警政工作,使军警融为一体。
浙江警校正科第二期,招生两大队,学员两百多名,每大队又分三区队。我被编入第一大队第二区队。寝室以一个区队为一单位,每人一床,房间宽大,虽三十多人共处一室,不觉得拥挤。教室分“一、二、三、四”四个教授班,教室光线充足,照明良好,空气流通,桌椅每人一套,无论上课自修皆很安适,学校另设修械室、化验室、图书馆、医务室等等。
学校甚至盖有马厩,饲养骏马两匹,供学生学习马术之用,学校的操场很大,除作军事训练之外,也是学生定期学习马术的场地。从设备来说,浙江警校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完整的警察学府。
1930年,朱校长亲自前来主持开学典礼,他身材标准,衣着讲究,风度翩翩,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但口才却不怎么高明。
1931年就读浙江警官学校
教育长施承志是日本留学生,说一口杭州话,眉目清秀,身材瘦削,留短髭,态度和蔼可亲,有儒将之风,深受学生们的敬爱。总队长原系空军名将周至柔将军,后来由资历极高的伍崇仁将军接任。
第一大队队长黄冲先生,区队长靳易、楼复梁、徐步奇三先生,都是很有经验的队职官,他们和学生朝夕相处,是和学生关系最密切的师长。
当时警察办得最好的国家是奥地利和日本,朱校长留德多年,他就借鉴奥国警政之优点,作为发展中国警政之蓝图,他先邀请奥国法学家莫克(RudolphMuck)为顾问,协助我警政之革新和高级警官之培育,日后他再邀日本东京警视厅厅长山田一隆为顾问,山田经验丰富,学有专长,他教“犯罪搜查”一课,使我们受益良多。也正因为这些渊源,我校正科第一期有十名同学去奥国留学,二十人到日本学警政。
我初进警校,环境陌生,对军事管教很不习惯,幸我来自乡村,从小父亲管教严厉,能吃苦耐劳,于是我很快地就适应了新环境。
我们学校以政治课程、警察学科、军事训练、体技训练为四大重点,特别注重精神教育。
我大病初愈,又以高中同等学力投考,开始时很担心学科和体力两不胜任,后来发现只要体格健全,国文还可以,读起来并不吃力。
警校有第一流的师资,教官们几全是日本留学生,只有教三民主义的钟教官,出身于中山大学,是唯一的例外。因此教官们大都以日文资料讲课,学生们也自动习读日文,以便阅读日文参考书籍。
军事训练是由基本训练开始,再逐步进入班、排、连、营训练,经常在杭州万松岭、凤凰山、南星桥等地打野外和实地演习,这些训练虽比不上正式的军校,但也勉强称得上是允文允武了。
我们第二期学生,以浙江省籍占大多数,学历很不整齐,像我一样,以同等学力投考的,人数不少,也有人已工作多年,曾任教师、党务和社会工作等工作。学生一般年龄在二十岁左右,年近三十的也有好几位。
学生严守纪律,认真学习,彼此和睦相处,师生间感情融洽。我在校中,生活有规律,身心愉快,病后的瘦弱很快的就无影无踪了。师长们的循循善诱,使我在思想和学识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遗憾的是,朱校长因与上级政见不同,突然辞去了所有职位。朱校长前来和我校师生话别,勉励我们努力学业,要为明日的警察大业献身,说到辞职的苦衷时,忍不住内心激动,热泪盈眶,我们听了,也黯然神伤,感慨万千,潸然而泪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领略到政坛之多变,仕途之难测。
朱校长走后,教务长施承志代理校长。施代校长一直是学校的实际负责人,他的资历、学问、道德、修养无不令人敬仰,朱校长的离开,对我校应该没有直接的影响,但是在学生的心理上,免不了蒙上了一层阴影,既为学校的未来担心,也为个人的前途不安。
武装示威游行
警校大礼堂前装有一具大型扩音机,音量大,声音清楚,在晨、午、晚休息时间,播放音乐和新闻,因学校教官大多留日,我们也经常收听日本节目。
1931年,日本侵略中国,发动“九一八事件”,在广播中大事宣传这骇人耸闻的消息,被我校教官听到,瞬息之间传遍全校,全校师生义愤填膺,情绪激动,不约而同的向大礼堂奔去。经过一阵骚动与混乱之后,大家决定推出代表,将“九一八事件”的真相,告知杭州各界,同时也决定以实际行动,向日本帝国主义提出强烈的抗议。
我校全体师生五百余人,立即全副武装,装上雪亮的刺刀,拿着抗日的标语,一路以整齐的步伐、雄壮的队伍、响彻云霄的歌声、慷慨激昂的口号,浩浩荡荡向塔儿头(近断桥残雪)日本领事馆前进。队伍所经之处,马上引起人们的注意,这时大家才知道日本军阀在今日黎明,无端在东北沈阳发动九一八事件,侵略中国。许多民众马上加入队伍,随我师生一起到日本领事馆示威抗议,游行的队伍如雪球一般,愈滚愈大。
我校从凤山门、清河坊、过湖滨、出钱塘门到了日本领事馆,以严整的队伍,在领事馆前,连续高呼抗议,并派代表向日本领事递交抗议书,历时一小时,然后再以整齐的队伍,照原路返校。游行示威,从上午七点多钟得到消息,到下午二时返校,我校师生始终精神饱满,士气高昂,忘记饥渴和疲劳,完成了轰动杭市的反日行动。
这次爱国活动,激起了杭州市民的热血沸腾,热烈的展开了如火如荼的爱国救亡运动。
尤其大专学生,除展开宣传外,还纷纷和我代表联络,要组织学生抗日军,请我们担任教练,以实际行动,上前线和日本帝国主义作殊死之战。杭州爱国青年积极反日活动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国反日救国组织也纷纷和我校联络。一个普通的浙江省警官学校,开始受人瞩目,事后日本报章和电台不断地大事喧嚷,指责浙江警校的武装游行和抗议,是反日行为,他们的叱责,更加深了国人对浙江警校的注意。
大军包围9月30日上午,正是星期一,我校师生,一如往日,在礼堂举行总理纪念周会。浙江保安处,派了一营兵,在上仓桥一带戒严,极机密的层层包围我校,再严密的派兵监视大礼堂,限制我们行动,使我们大为吃惊,也非常愤怒。困惑、迷惘、紧张、沉闷,我们被困在大礼堂里长达两个多小时,其间只偶尔听到士兵们“不许动”的高声大吼。
直到士兵们全部撤离以后,总执行官才来告诉我们:“保安处搬走了我们全部的枪支弹药,因有人密报,匪谍利用我们的爱国情操和爱国狂热,企图谋夺学校枪弹和机械修护设备,为了警校和国家社会的安全,国家不得不出此下策”,他又说:“他们很客气,没有搜查任何人和任何东西,也没有审问和逮捕本校任何学生师长,现在请同学们冷静理智的回去上课出操。”
这次保安处计划周密,行动机密,很轻易、高明的缴械了我们所有的枪支与子弹。当时我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纯洁天真,不论总执行官如何安抚,我们仍一致认为是奇耻大辱,依然喧嚷咒骂,情绪激动,秩序混乱。
施校长老成有断,马上召集全体同学训话,一开头就说出他的沉痛和遗憾,然后向我们道出国家民族存亡的危机,并一再强调,一个有为的政府必需忍辱负重,不争一时之气,要争国家的千秋大业,所以大家要明白政府的苦心和抗日决心,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勉励我们,要识大体,认清敌友,努力学业,咬紧牙关,不计艰难打击,一旦时机成熟,立即投入打倒日寇的行列,救国救民。
施校长德高望重,是我们最敬服的长者,他醍醐灌顶的训示,点醒了我们的理智,满腔的怒恨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永志难忘九一八事变,日人公然侵略我沈阳,是我校最早得到消息,立即在两三小时以内,作有组织、有纪律的武装示威游行;并包围杭州日本领事馆,以行动向日本抗议示威,引起整个杭州的抗日爱国狂潮。这狂潮很快地传遍了全国,激起全国青年与学生的爱国狂热。当年杭州学生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爱国狂热,我终生难忘。
然浙江警校的学生没打过仗,竟被大军包围和缴械武器,在中国学生爱国运动史上,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说来我们正科第二期学生,真有点生不逢时,才开学不久,朱家骅校长就因政治因素,卸下所有的职位,到广州去了。朱校长在学术界是相当有权威的学者,在政治上更是熠熠明星。他的突然离去,对我们的学业与前途,自然有很大的影响,日后又发生“九一八”和“二一八”事件,国难当前,时局难料,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几乎使我们无法安心读书。
幸有施校长谆谆善诱,淞沪战争又建立了国人的信心,使我们认清了时代的使命,坚定了意志,终能继续埋首读书,有待来日,伺机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