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立馨
这个闷热的2015的夏天,读《丰子恺的人间情怀》。
这是作家高维生继《悲情萧红》《浪漫沈从文》后,以两年多的时间打磨出的又一部力作。从约稿之日起,我就对这部书充满了期待。我相信,丰子恺高洁的品格、卓荦不群的才华与意境高远的漫画,和作家高维生以心理学的方式走进人物内心“发乎考证、止乎欣感”探索的文学方法相得益彰,会令这本书与众不同。
作家高维生是新人文传记的代表人物,他的传记不同于传统的年谱式的排列写法,囿于档案中的资料,中规中矩。他的这本新书,更凸现作家的独特个性,以散文化的叙述方式,让丰子恺的精神世界自由、从容和健康地站立在文字中。丰子恺的沧桑过往与作家的深切体悟珠联璧合,其收放自如、水到渠成的展现方式,如同传主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高维生以敏锐的感觉,走进丰子恺的作品中,乃至一幅画、一篇文章中,去寻找“人”的踪迹。丰子恺的作品真实,也是他的情感真实,不经过任何人的修饰,不是道听的野史。丰子恺的每一笔,是他自己的历史记录。美国诗人约瑟夫·布罗斯基指出:“如何判断一个人的生命价值,一开始并无一个客观范畴,但是降低其价值的最好方式就是将它暴露在大庭广众之间,让人们一览无余。简言之,就是将它置入空间。”诗人所说的“空间”正是高维生写作的切入点。
人的一生就是一个舞台,社会、生活是大背景,人的经历反映在舞台上。丰子恺的生平事实,是文本意义的起源,通过这里追寻人生的意义。他所追求的是一种充满诗意的自然天放的人生,而这恰是我们早已淡忘或者遗失的美好。丰子恺在日常生活中体悟诗性的扩散,他的文字和画中,透出佛家的大爱和温暖。一个人漂在途中,在陌生的旅馆,丰子恺通过一个椅子、一张床、一条毛巾,道出人生的冷暖,和对家园的寻找。在家的背后,反映出他的人生态度,家不仅是物质生活的基础,它是精神上的栖居地。丰子恺不是附庸风雅弄一些小品,调剂琐碎的日子。每一件物品,在他的眼中都有生命,它们具有存在的意义。
丰子恺是佛家人,他对世界上的万物,都有慈悲之心。窗前的梧桐树,在寒风中受到残酷的劫掠,一枚枚叶子,失去血脉的相连,被风无情地甩向天空,坠落到泥土里。经历过生与死的转换,曾经密实的叶子,一枚枚被风的剪刀裁掉。眼见梧桐树从青春期走近暮年的样子,落光的叶子,露出枯瘦的枝干,孤独地伸向天空,似乎在乞求什么,样子真凄惨。叶子上的颜色,由初绿变成墨绿,季节交替,又由墨绿变焦黄。丰子恺通过植物的变化,感受人生的真谛。
漫画家的敏锐感性、佛家人的宽容慈悲,在丰子恺的身上和谐融合,犹如天赐而成。由于敏锐,他看到了许多平素不为人们所留心的生活细节与场景;由于宽容,他感到了万物生长的艰辛与不易,以一颗同情心取代了漫画家惯有的尖锐讽刺。
丰子恺的人生如此的丰满与豁达、超然与华丽,因此书写丰子恺,就成为了一项庞大的工程。丰子恺和他的画一样,有极特殊性,作家高维生不是“钓沉”历史,转换叙述角度,新瓶装旧酒地演变一本新的丰子恺传。高维生不在考证轶事中繁复,而是将自己心理学科的功力巧妙对接文学,走进丰子恺的人生脉络中去探寻精神世界,关注与其交往过的人的行迹,他们铺成的真实历史,和精神的根源。
一个人的行迹不仅有他的故乡,涉及很多的地理、风俗民情,在漫长的过程,形成特殊的人文踪迹。高维生对孤独的生命中的某一个阶段感兴趣,不同的环境,改变人的心理,发生微妙的变化。接近丰子恺,试图了解他,触摸细节,探求心灵的路程,破解命运的密码。
丰子恺在《艺术漫谈》中指出:“有生即有情,有情即有艺术。” 一个情字,看似简单的道理,生出艺术创作的真谛。高维生在丰子恺传记创作中同样恪守着传主的这个真谛:触摸人的独特性,才能最有价值。记录一些生活的场景,寻常的日子中的小事情,这样的粘贴复制,毫无任何意义。正如马克吐温所说:“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高维生就是在“荒诞”中浮游,再打碎荒诞,沉入生命谷底,还原久远的真实。
《丰子恺的人间情怀》作为新人文传记,不是指有什么花样翻新的文学创作技术,而是作家对传主的心理探索,从文字中寻找人的踪迹史。人的思想先锋,决定作品的走向。丰子恺作为完整的精神现象,不能被分解,不能用简单的诗情画意概括他的一生和创造的艺术世界。在询问的驱使下,带着为什么的疑问,高维生进入了丰子恺的生活脉络之中,阅读他所写的作品,分析日记以及来往的书信,沉在丰子恺的世界,在汗牛充栋的传记中,寻找“痕迹”。这些“痕迹”在时间中挤压,高维生犹如匠人一般擦拭锈斑,在“痕迹”露出原色的时候,高维生发现了另一种新东西。于是,高维生将丰子恺的踪迹,一块块地拼贴,形成丰子恺精神生命的地图。
著名史学家傅斯年说:“写文学史当无异于写音乐史或绘画史,所要写的题目是艺术,艺术不是一件可以略去感情的东西,而写一部的史,应当有一个客观的设施的根基,所用的材料可靠,所谈的人和物有个客观的真实,然后可得真知识。把感情寄托在真知识上,然后是有着落的感情……希望诸君能发乎考证,止乎欣感,以语学始,以波涛动荡止。” 写人物传记当在文学与史之间,“发乎考证,止乎欣感”,当然是一种化境,但值得为文著史者去追求,去不断逼近。高维生携着他的新人文传记正走在这条逼近的路上……
炎夏之后的今天,秋高气爽,我们一起读《丰子恺的人间情怀》, 在命运的深处倾听真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