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大家都在缅怀金庸。
金庸的笔墨构建了一个江湖,江湖之中“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何为“侠”?
金庸先生一字一顿说到他理解的“侠”:“思想家中,我最推崇孟子,推崇至大至刚的大丈夫气概。所谓浩然之气,就是侠气,就是性情中人。”
何为金庸所说的“浩然之气”?
且看孟子的论说。
孟子十分强调自身人格的修养。他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为大丈夫。”有志者就应当居庙堂之上,始终能坚持独立的人格与正确处事的原则。得志,忧民;不得志,忧君。
为了能保证实现自己独立的人格,孟子认为需要做到“寡欲”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两件事情。
孟子说:“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
要想达到以上的目的,孟子提出了“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的修身养德措施。
他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在《孟子·公孙丑上》篇中,公孙丑请教孟子:“请问老师您长于哪一方面呢?” 孟子说:“我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语,我善于培养自己的浩然之气。”
公孙丑问:“怎样才算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语呢?”孟子回答说:“偏颇的言语知道它片面在哪里;夸张的言语知道它过分在哪里;怪僻的言语知道它离奇在哪里;躲闪的言语知道它理穷在哪里。”
公孙丑接着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说:“这很难用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这种气,至大至刚,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加以伤害,就会充溢天地之间。不过,这种气必须与仁义道德相配合,否则就会缺乏力量。而且,必须要有经常性的仁义道德涵养才能长成,而不是靠偶尔的正义行为就能获取的。一旦你的行为问心有愧,这种气就会缺乏力量了。”
孟子接着说:“所以我说,告子不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成心外的东西。我们一定要不断地培养义,心中不要忘记,但也不要一厢情愿地去帮助它生长。不要像宋人一样:宋国有个人嫌他种的禾苗老是长不高,于是到地里去用手把它们一株一株地拔高,累得气喘吁吁地回家,对他家里人说:‘今天可真把我累坏啦!不过,我总算让禾苗一下子就长高了!’他的儿子跑到地里去一看,禾苗已全部干死了。天下人不犯这种拔苗助长错误的实在是很少的。认为养护庄稼没有用处而不去管它们的,是只种庄稼不除草的懒汉;一厢情愿地去帮助庄稼生长的,就是这种拔苗助长的人。不仅没有益处,反而害死了庄稼。”
正是将自己的事业与日常生活建立在保持自己独立人格的基础上,因而孟子才懂得时刻去小心翼翼地不断养育自己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的重要性。他之所以能够敢于藐视王侯,靠的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这种通彻天地的浩然之气。
对于为政者,孟子提出了存心、养心、尽心等比较具体系统的一套道德修养方法。
所谓存心,就是要保持自己的善心。孟子认为,能否保持自己的善心,是君子与小人的首要区别,保持善心是为政者首要应该达到的修养。“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如果失去了善心,就一定要把它找回来,“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所谓养心,就是不断地培养自己的善心。养心的途径主要有两条:“寡欲”和“养浩然之气”。孟子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在孟子看来,修养品性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减少欲望。节制感官欲望,即使失去一点善心,也不会很多;如果不节制感官欲望,即使有一些善心,也会很快失去。对于养心,孟子根据他对现实社会的观察还提出了天爵与人爵的问题。
他说:“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孟子认为,“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是天爵,“公卿大夫”为人爵。修天爵,人爵自得。
在修养方面,孟子很强调取舍的重要性。他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孟子认为,做官者在于为民众服务,而不是讲求自己的享受。他说:“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孟子认为,那些当官的讲究排场、享受,我如果当了官,不要那些东西,我还害怕什么?许多当官的怕上级,就是怕丢了乌纱帽,怕失去官位与权力,怕失去既得利益,我不在乎那些东西,我害怕什么?
因此,孟子才会说:“向权贵进言,要藐视他,不要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殿堂几丈高,屋檐几尺宽,我要得志了,就不这么干。面前摆满美味佳肴,侍妾有数百人,我要得志了,就不这么干。饮酒作乐,驰骋打猎,让成千辆车子跟随着,我要得志了,就不这么干。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我所不愿干的;我所愿干的,都是符合古代制度与官德标准的,我为什么要怕他们呢?”为了欲望就顺从上级,这是历代从政者的大忌,也是贪官奸臣的基本特色。孟子这种大丈夫精神是支撑中华民族气节与社会正义的支柱。
在提出“寡欲”的同时,孟子还提出“养浩然之气”。“浩然之气”是一种道德精神力量,是结合“义”与“道”,经过平日修养积累而形成的。有了“寡欲”与这种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就可以真正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节操了。
所谓尽心,孟子认为心之官则思。“尽心”,就是用心去发现、扩充内心固有的“善端”。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天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人能够尽自己之力去行善,就算是懂得人的本性了。懂得人的本性,也就懂得天命了。能保存人的善心,培养人的本性,便可用以对待天命了。无论夭折长寿都态度如一,修养身心以待天命,就可用以安身立命了。
孟子把尽心、知性作为知天命的前提和途径,并作为安身立命的基本方法。从尽心、知性、知天、立命的途径出发,对于一个人来说,知天命在于尽其心,那么一切无须外求,只要“反求诸己”,就能达到知天立命这一天人合一的人生最高境界。
对于为政者来说,道德修养达到这一境界,就可以实行仁政,最终使天下归于至善,实现太平盛世。他说:“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在孟子看来,始终保持自身清白是为政者治理国家最基本的品质。
金庸先生笔下的英雄主角大都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而造侠者金庸这一生也都在心中养育有浩然之气。
本文摘编自《传统士人的家国天下:在庙堂与江湖间徘徊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