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分类检索

因天真而可敬 —— 听马本初讲述父亲马寅初

时间: 2021-12-21 热度: 352 来源:

  有位1958年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的老先生,有一次对我详细地讲过马寅初的故事。大意是:他在北大读书的时候校长是马寅初,他不但是中国最有成就的经济学家之一,还是行政三级的高干。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时候,他身后有一位笑容满面的人,那就是马寅初。他当校长,并不任课,所以他们这些学生是见不到老先生的。有一天晚上9点多钟,他们已经准备入睡了,突然接到通知,要他们马上到大食堂集合,说马校长要讲话。这么晚了,还要开大会,他们猜想必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当同学们挤满大食堂后,马寅初出现了。他是一个身材不高、衣着朴素、南方口音、声如洪钟的胖老头儿。他对大家说:“有件大事,我碰钉子啦,但是我不服气,现在请大家来评评理。”然后,他举着几张稿纸说:“我写了篇一定要锻炼好身体的文章,希望在我们北大的校刊发表一下。翦伯赞是校刊的负责人,他说我这篇文章没有学术性,不准发表,给我退回来了。我对他说,德智体要全面发展,身体好是基础,强调一下这个问题是很重要的。他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坚决不用我的文章。我70多岁了,天天洗冷水浴。你们知道名叫鬼见愁的那座山吗?鬼愁我不愁,我经常登上那座山的山顶,把它踩在脚下,这说明我的身体好。而翦伯赞就不行了,有时开会,才一两个小时他就累了,我开4个小时的会仍然精神抖擞,这就是锻炼与不锻炼产生的差别。今天请你们来评评理,我对还是他对?如果我是对的,你们就一定要努力锻炼身体!”在一片笑声中,散会了。不久,马寅初的这篇文章在《新体育》杂志上发表了。

  笔者于1998年4 月下旬,多次到马寅初的故居拜访过马公的次子马本初先生,为的是了解他父亲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些细节和逸事。在谈话过程中我问道:“令尊大人是不是和翦伯赞有私人矛盾?”本初先生说:“没有没有,他俩一个校长一个副校长,关系好得很,翦伯赞去世时,我父亲很难过。”我说:“您的父亲真是太天真了!”他说:“你算说对了,我父亲天真了一辈子。”接着,他给我讲述了父亲一件件“天真”的往事。


  美国名校耶鲁大学的高材生


  1882年6月24日,马寅初出生在浙江省绍兴市嵊县浦口镇。按照绍兴一带的习俗,他是马年、马月、马日、马时出生,再加上他姓马,“五马俱全,必定不凡”。他的父亲名叫马棣生,在家乡开了一个酿酒的作坊,兼营蚕茧生意。马寅初自幼和父亲有矛盾,但非常敬爱他的母亲,当年他写的《财政学与中国财政》出版时,在书的扉页上就写着“此书献给母亲”,马寅初逝世后其遗体也安葬在母亲墓地的一侧。马寅初的父亲是个商人,没有“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所以马寅初12岁的时候才被送到镇上的私塾去读书。原本很顽皮的马寅初上学后竟求知若渴了。读完小学后,父亲希望他子承父业,跟着他经商,而马寅初则坚持要到杭州、上海等大城市继续求学。在父子的尖锐对立中,马寅初的态度是“不求学,毋宁死”,为此,他竟愤而想投江自尽,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救了出来,但马寅初的性格由此也可见一斑。正当父子各不相让时,马棣生的友人张绛生从上海到嵊县收购蚕茧,他见马寅初非常聪明而有锐气,便收他为义子,并同意带他到上海读书。

  16岁的马寅初到上海后,入上海市澄衷高级中学就读。因心存实业救国的理想,1902年马寅初考入天津北洋大学,选择了矿冶专业。1906年,24岁的马寅初大学毕业后,经考试成为公派留学生,远渡重洋到美国耶鲁大学就读。耶鲁大学是美国著名的大学之一,成立于1701年,据说最初开办时只有一间教室、一个校长、一个教师、一个学生。英国商人耶鲁给这所学校捐赠了价值526英镑又12先令的货物、417本书籍和英王查理一世的画像和绶带,为表感谢,这所学校就以“耶鲁”命名。此校在美国有“学院之母”的美誉。到20世纪末,耶鲁大学的毕业生中已有13人获得过诺贝尔奖,曾任美国总统的老布什、小布什、克林顿等人都曾在此校就读过,中国留学教育的开拓者容闳、中国 “工程之父”詹天佑也都毕业于此校。由此可见,马寅初当时接受的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教育,但他在生活上却过着很艰苦的日子。

  马本初先生曾对笔者说:“当年我父亲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他只好到码头上当苦力,扛猪肉挣点生活费。”马寅初先是在耶鲁大学攻读经济学,毕业后又考入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他的博士论文自己选题为《纽约市的财政》。当时的纽约已是美国的经济中心,其财政状况之庞大、复杂和多变,在世界大城市中当居首位,今天的留美学子乃至美国人敢于向这个难题挑战者恐怕也寥寥无几。而当年的马寅初以渊博的学识、非凡的勇气、缜密的研究,出色地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

  《纽约市的财政》译成中文后共221页(见《马寅初全集》第一卷全文),此书在美国出版后不仅畅销,而且被哥伦比亚大学定为本科生的教材。马寅初无意中一鸣惊人,给中国人大增光彩。从读私塾到成为美国名牌大学的博士,其间他苦读21年,33岁时已成为精通中文和英文的经济学家。


  不满张作霖,愤然离开北大,转任浙江省政府委员


  马寅初获得博士学位后,哥伦比亚大学希望他留校任教,但被他婉言谢绝了。1915年,马寅初回到了阔别10年的祖国。次年,他到蔡元培任校长的北京大学任经济学教授。

马寅初是一个爱国主义者,因此必然关心政治。他回国时正是袁世凯当权,此人当总统仍不满足,还想当皇帝,他的皇帝梦逆历史潮流而动,反动而又滑稽,在全国人民的反对声中很快失败了。袁世凯死后,黎元洪、冯国璋、段祺瑞、曹锟、吴佩孚、张作霖等军阀你争我夺、战火不断,民不聊生。马寅初身处军阀统治的中心,要他做御用文人是不可能的,要他袖手旁观也是不可能的。

  1918年之后,马寅初以连珠炮式的文章和演讲,鞭辟入里、见解独到地揭露和抨击当权的军阀和官僚们。他指出:“外国人是先发财后当官,以官位保护他们的财产;中国则相反,是先当官后发财。因为中国没有经历过西方发达国家那样的资本主义阶段,辛亥革命后换汤没换药,诚如鲁迅先生所说‘招牌虽换,货色依旧’,还是封建官僚体制,还是官本位,因此官迷大有人在。大官发大财,小官发小财,无官不发财。除了发财之外,当官还可以光宗耀祖、八面威风、妻妾成群、荫及子孙,好处无穷。”当时马寅初对蒋介石并不了解,但对蒋军北伐是赞同的。

  1927年,军阀张作霖主政北京。张作霖深怕北京的高等学校不利于他的统治,竟然决定取消北京大学,把北京的9所大学合并成所谓的“京师大学校”,以便于他的箝制。马寅初与张作霖水火不相容,他愤然地离开了执教10多年的北京大学,回到他的家乡,担任了浙江省政府委员。马寅初当官了,但他完全不同于那些专事搜刮钱财的官僚们,从他走入国民政府那天起,就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是一个令某些官僚恨怕交加的人物。在担任省政府委员的同时,他还担任杭州财务学校的教学工作和浙江兴业银行的总稽核,充分发挥了他在经济学上的专长。

  在社会生活中,马寅初最痛恨两件事,一是吸毒,二是彩票。从1927年11月到1928年10月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对浙江的禁毒问题发表了10次演讲。他说:“林则徐之焚烧鸦片,实为巨大之救国运动。”意思是要向林则徐学习。他还认为重男轻女现象是中国的一大问题。在《中国女子之经济问题》演讲中,他无比天真而又细致入微地为女同胞们出主意。他说:女子一时做不到“经济独立”也要力争“经济自立”。他所说的“独立”,是指在家庭中妇女和男人共掌经济大权;他说的“自立”,是指妇女离开男人也能活下去。怎样才能自立呢?他具体地给女孩子们出了四个主意:一是出嫁时不要娘家的嫁妆,而应要钱。有了钱可以自己买公债、买股票或存入银行吃利息。二是出嫁后一定要促成丈夫买人寿保险,如遇不测,不至于两手空空。三是千万不要参与有赌博性质的投资,不要梦想意外发大财。他告诫说:“有奖储蓄之章程说得天花乱坠,使财迷垂涎三尺,对此切不可信以为真。”他详尽地解剖了各种彩票、有奖储蓄等诱人和骗人的鬼把戏。四是不要买房地产,因为这样做投入大、收入少且慢,又不易管理。以上四个办法是近100年前马寅初为城市中产以上的妇女出的主意。后来他又进一步指出,解决妇女问题的根本出路在于就业。

  蒋介石深知马寅初的学识和社会影响,1928年请他担任了国民政府立法院财政和经济两个委员会的委员长。蒋介石对经济学是外行,曾恳请马寅初当老师,给他讲解一些经济学原理,此时他们二人的关系是融洽的。


  马寅初回复蒋介石:“我是强道,就是强大的道理!”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蒋介石在日军步步紧逼下迁都重庆。同年,马寅初偕全家也迁到重庆。

  在重庆,马寅初目睹了贪官们的种种劣迹。1940年初,他作为重庆大学商学院院长应邀给国民党的“将军班”讲课。面对100多位将军,他激情满怀地讲了两个多小时。他说:“现在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严重关头,全国上下应一致抗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同德,共赴国难。但现在不是这样,现在是‘下等人’出力,农民和劳动人民在前方浴血奋战;‘中等人’出钱,后方广大人民受到通货膨胀之害,减少了收入,为抗战担负了财力;‘上等人’既不出钱又不出力,还在囤积居奇、高抬物价、从中牟利,发国难财。还有一种‘上上等人’,依靠他们的权势,利用国家的经济机密,从事外汇投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之间就获巨利,存到国外大发国难财。”说到此处,他无所畏惧地怒吼道:“这种猪狗不如的‘上上等人’,就是孔祥熙和宋子文!”接着,他说:“要反对滥发纸币,以抑制通货膨胀,向那些发了横财的人搞一次战时资本捐或临时财产税。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把孔祥熙、宋子文撤职,把他们的不义之财拿来充做抗日战争的经费。”

  蒋介石和孔、宋都有裙带关系,所以他说:“骂孔祥熙就是骂我。”1940年中秋节的晚上,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给马寅初送去了一封信,信中有一颗子弹头,还在一张字条上写道:“不听招呼是要吃卫生丸的。如果再演讲攻击政府,将以手枪对待,特此警告。”面对这样的威胁,马寅初是怎样的态度呢?

  1940年11月10日,马寅初应黄炎培之邀到重庆实验剧院演讲。他声明说:“今天我的女儿也来了,我的讲话就算一份遗嘱。为了抗日,多少武人死于前方,文人在后方无所贡献,该说出来的话就应大胆地说出来。蒋委员长要我去见他,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在南京我教过他经济学的知识,难道学生就不能来看老师吗?他不敢来见我,就是害怕我的主张!”马寅初知道会场中有特务混匿在听众之中,所以他大声疾呼:“在后面的警察们要逮捕我马寅初吧?那就请耐心一点,等我讲完后再下手也不迟!”

  蒋介石终于按捺不住了。1940年12月6日,一个姓吴的宪兵团长带领一群宪兵闯入重庆大学,声言奉最高当局的命令要带马寅初去谈话,实际上是逮捕他。在回顾这段往事时,马本初先生对笔者说:“先父被捕时,要求家人不准流一滴眼泪,我们遵从了他的要求,无一人落泪。有的文艺作品把我们家人写成哭哭啼啼,这不符合事实。”

  马寅初被捕后,先是被关押在江西省上饶集中营。他60岁寿辰时,《新华日报》发表了庆贺的启事和文章,重庆各界人士捐款在重庆大学修建了“寅初亭”,以示景仰之情。由于日军侵入江西,1942年6月,马寅初被转押到贵州省息烽监狱。周恩来等共产党人曾多次设法营救,但蒋介石不买账。后来,美国总统特使赫尔利来华,他对蒋介石说:“马寅初在美国读书时和我是同学,我要会见一下他。”其实赫尔利是知道实情的,他这样说,是弦外有音。蒋介石处处仰仗美国的支持,只好在1942年8月20日下令释放了马寅初。但出狱后的马寅初,被要求不准写文章、不准演讲和讲课,被软禁在重庆歌乐山木鱼堡5号的家中。直到1944年12月20日,他才首次在一次聚餐会上讲话,题目是《中国的工业化和民主是不可分割的》,其矛头所指仍是蒋介石的专制统治。蒋介石气得骂马寅初是“嵊县强盗”,马寅初说:“我是强道,就是强大的道理。”


  与周恩来的第一次会见,是人生中一个重要拐点


  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中国共产党在重庆设有办事处。大名鼎鼎、敢作敢为的马寅初自然受到了中共的特别重视。1939年9月,周恩来和王若飞会见了马寅初,这在马寅初一生中是特别重要的一个拐点。

  周恩来比马寅初年轻16岁,按祖籍讲,他们是绍兴同乡。特别善于团结人的周恩来以炉火纯青的统战思想和语言艺术,使马寅初对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马寅初历来快言快语,他对抗日战争中的种种问题慷慨陈词,周恩来则对马公深表敬佩和支持。自此之后,他们二人保持了终生的友谊。

  解放战争打了三年,马寅初在国统区也战斗了三年。比如,1947年5月15日,马寅初由上海到南京发表演讲。他对听众们说:“今天早晨你们到下关迎接我。昨天我从上海来,他们几百位同学送我到北站,恐怕我在车站出事情。我说不要送,既然敢做就不怕出事。我今年66岁了,60岁是本钱,现在已有6年的利息了,还怕什么?”

  马寅初的正气与智慧、文章与演讲,在国统区的暗夜中不断闪烁着光亮。他在给自己的学生张光裕的题词中写道:“今日之知识青年,应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黄河决于侧而不惊的从容态度。”这种精神贯穿了马寅初的一生。

  到了1948年冬,国民党的败局已定。共产党先是帮助马寅初化装成厨师,帮他从上海转移到香港;1949年2月27日,马寅初又与众多民主人士离开香港,乘轮船经天津到达和平解放不久的北平。已经68岁的马老先生开始了他人生中的又一次转折。

  新中国成立后提出“人口论”


  新中国成立后,共产党信任马寅初,马寅初拥护共产党。1949年3月下旬,第一届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在捷克首都布拉格举行,中国派代表团参加,团长是郭沫若,副团长是马寅初;同年6月,马寅初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筹备会议;8月,被任命为浙江大学校长;9月,被选为中央人民政府委员;10月1日,参加了开国大典,登上了天安门城楼;12月,陈毅出任华东军政委员会主席,马寅初任副主席。1951年5月,被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1954年9月27日,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务委员,国务院用2000匹布为他在东总布胡同32号换了一幢小楼房,供他全家居住……马寅初全心全意地拥护共产党和毛泽东主席的领导,出色地完成了党和政府交给他的每一项工作任务。1952年,他开始学习俄语,为的是学习苏联的建设经验。这一年,他次子马本初的女儿出生,马寅初给这个孩子取名为马思润,“润”指毛润之。次年,马本初的长子出世,马寅初给他起名马思泽;1957年,马本初的第二个儿子出生,马寅初给他取名为马思东。一思润,一思泽,一思东,其含义不言而喻。

  马寅初除了担任北京大学校长外,还是全国人大常务委员、全国政协常务委员。他当时已年过古稀,所以自称“老马”。他不是那种只挂官名不干事的人,出于责任感,老马无鞭自奋蹄,他经常性地进行调查研究,这是他工作的基本方法。在调查中,他深感1949年以后中国的人口增长过快,这不仅影响经济建设的方方面面,而且有很大的后患。1954年5月,他到浙江省进行调查研究,先后到黄岩、乐清、温州、永嘉、宁波进行调查后,马不停蹄地在他的家乡嵊州浦口镇召开了座谈会。会议一开始,马寅初自言自语地说:“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弄得与会的人们不知出了什么事。原来马寅初的侄子马本纳家已经有9个孩子了!马寅初对浙江省的一位负责人说:“人口这样发展下去不得了,势必会冲击经济,冲击一切!”

  1949年后为什么会人口猛增,马寅初认为大体上有七个原因:一是新婚人数增加;二是政府对产妇的福利照顾;三是老人死亡减少;四是已无战争死亡;五是和尚、尼姑还俗;六是人民生活改善,以儿孙满堂为幸福的旧观念没有变;七是政府对一胎多婴的家庭有奖励。

  全中国难道只有马寅初看出了这个大问题了吗?不是。中国共产党的高层领导人刘少奇、周恩来、陈云、陈毅;民主人士中的马叙伦、李德全、史良、邵力子等人都从不同程度上看出了这个问题,都主张积极地解决这个问题,但无人提出系统的理论。马寅初是中国一流的经济学家,他在旧中国就一再提过控制人口的问题,当时做不到,现在是新中国了,他认为这个问题可以解决了。

  1955年初,马寅初写了一份《控制人口与科学研究》的文稿,交给浙江省人大代表们征求意见。当时,已在全国批判过电影《武训传》,批判过胡适,批判过“胡风反革命集团”,有些热衷政治投机的人见到马寅初的文稿后,就想当“剑客”了。他们说马寅初要控制人口,与100多年前英国的马尔萨斯是一个思想体系,因此要批判马寅初。后来由于周恩来的制止,那些人才没有得逞。


  因“新人口论”的提出遭受迫害


  1956年,中国共产党提出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方针,这更加坚定了马寅初研究人口问题的决心。

  1957年,马寅初在《人民日报》上发表长篇论文《新人口论》,内容分为十个部分,要点是主张控制人口数量和提高人口质量。1957年“反右”运动后,1958年全国范围内“大跃进”,毛泽东主席在《红旗》杂志上发表了《介绍一个合作社》一文,其中说:“除了党的领导之外,六亿人口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毛主席这样说意在鼓劲,并非针对马寅初的“人口论”。但是,陈伯达于1958年5月4日在北京大学召开的庆祝大会上,以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身份宣布:“马寅初对他的新人口论要检讨。”同年7月1日,窃居高位的康生在北京大学召开的一次会议上也阴阳怪气地说:“听说我们北大出了个新人口论,作者也姓马,这是哪家的马呀?是马克思的马,还是马尔萨斯的马?我看是马尔萨斯的马!”在陈伯达和康生的直接操纵下,对马寅初的批判从北京大学走向社会。从1958年5月9日起,《光明日报》开辟了批判马寅初的专栏,《北京大学校刊》《文汇报》《北京日报》《新建设》《经济研究》等报刊也一哄而起。

  周恩来对马寅初的处境十分关心,但他无力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只好退而求其次。马本初对笔者回忆说:“周总理找我父亲谈话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他希望我父亲作个检讨,避开这场灾难。”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马寅初决定坚持到底。1959年,第11期《新建设》杂志发表了马寅初的长篇文章《我的哲学思想和经济理论》,并附有两个声明。他在声明中写道:“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而不以理说服的批判者们投降。”对周总理的关怀,马寅初写道:“我还要对另外一位朋友表示感忱,并致歉意。我在重庆受难的时候,他千方百计来营救;我1949年由香港北上参政,也是应他的电召而来。这些我都感激不尽,如今牢记在心。但这次遇到学术问题,没有接受他真心诚意的劝告,心中万分不愉快,因为对我的理论有相当的把握,只得拒绝检讨。希望我的这位朋友仍然虚怀若谷,不要把我拒绝检讨视为抗命,则幸甚。”真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在持续了两年之久的批判后,1960年初,马寅初辞去了北京大学校长的职务,1963年又被免去了全国人大常委的职务,由于周恩来的关怀,保留了全国政协常委的头衔。

  马寅初在家中幽居后并没有被人们忘记。物理学家周培源不怕受牵连,马寅初离开北京大学不到半个月,他就来看望蒙冤的老校长了。尤其感人的是副总理陈毅元帅,他毫不避讳地来到马寅初家中,说他赞成控制人口的主张,希望马老保重身体。


  宋庆龄评价马寅初:国之瑰宝


  有责任感的人是闲不住的,马寅初在家中书写了百余万字的与农业经济有关的著作。从1965年起,他的一条腿麻木,不能正常行走,他就双手扶着一个花盆架子做支撑,挪一下,走一步,与衰老抗争。“文革”开始后,有人把他的境况说得很惨。有一本发行量很大的《马寅初传》中这样说:“马寅初心惊肉跳地躺在床上……他出了一身大汗,在床上大声喊叫……原来是做了一场红卫兵来抄家的噩梦。”在马寅初的一生中,从没有过“怕”字,所以上述那段话不真实。据马本初先生对笔者说:“‘文革’开始后,一度红卫兵抄家成风,我父亲说与其让红卫兵来抄家,不如我们自己先动手!家中有一个取暖用的小锅炉,父亲的一切手稿、信件、文物,包括刘罗锅的亲笔书法统统都烧掉了。”“文革”开始后,周总理及时提出了一个保护著名民主人士的名单,其中就包括马寅初。这个名单得到了毛主席的批准,所以“文革”中马寅初是平安无事的。1972年,马寅初患了肠癌,在周总理的直接关怀下,90岁高龄的马寅初经过了两次大手术。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当狂欢的人们在长安街上游行的时候,马寅初坐在汽车里,跟在群众的后面一起庆贺。次年的“五一”劳动节,马寅初坐在轮椅上由两个孙儿推着,出现在中山公园的群众之中。

  1978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陈云、胡耀邦都对马寅初的平反作出了批示。1979年9月15日,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周林、张龙翔等人来到了东总布胡同32号,向98岁的马寅初宣布了经中共中央批准的《关于马寅初先生平反的决定》,并聘请他担任北京大学名誉校长。1981年10月27日,亚洲议员人口和发展会议向马寅初赠送了表彰信。1982年5月10日,马寅初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100岁。5月22日,党和国家领导人习仲勋、杨尚昆、乌兰夫、许德珩等及首都各界400余人,向马寅初的遗体告别。

  对马寅初一生的美德与贡献,可以写成诗、撰成文、出成书,然而我们不妨套用宋庆龄对马寅初的评价,那就是四个字:国之瑰宝。


本文原刊于《纵横》


作者: 邵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