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我们扒飞车那个搞机枪……就像钢刀插入敌胸膛，打得鬼子魂飞胆丧……”这是一首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它描述了抗日战争时期微山湖地区的游击队与日本侵略者英勇斗争的情景。
我采访了家住北京西城区百万庄的孙新民老人，孙老曾任微山湖抗日游击队政委。老人已经103岁，但仍然头脑清晰。通过他的讲述，我深切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更看到了中国人民为争取民族独立所作出的艰苦卓绝的努力，感到今天和平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
血战陈新庄
在那烽火连天的岁月，孙新民身经百战，他记忆中最激烈的一次战斗是陈新庄一战。
1941年初，日军与伪军加紧勾结，企图切断鲁南与湖西地区的联系。在一次军事行动中，孙新民担任教导员的部队在陈新庄附近遇到了大批敌人的阻击。为了掩护全营800多人顺利转移，营长王吉善与教导员孙新民商量，让副营长李清顺率领全营突围，他俩留下来，带领一个排的兵力牵制敌人，加上营部机关的后勤人员共46人，组成掩护小队。
掩护小队占据了陈新庄的一处农家院。为躲避日军，院主人早已离开，只留下一位老太太看院子。这座院子有50多间房屋，在院子的东北、东南、西南各有一座炮楼，可以居高临下，观察敌情。只见成群的日军向我主力营冲去，妄图把我军一举消灭。李清顺率领战士们以密集的子弹和手榴弹回击，王吉善命令掩护小队从侧面进攻敌人，以吸引其注意力。敌人掉过枪口，向陈新庄村内的掩护小队攻击。趁敌人的火力分散之机，李清顺带领主力部队迅速突出重围，甩开敌人。
日军以为陈新庄内仍有我军主力，于是将村子包围。王吉善带着几名战士登上西南角炮楼，向敌人射击。王吉善是营里有名的“神枪手”，能够在百米之内百发百中。他先发制人，准确地击中了几个日本兵。
敌人在村外架起3门大炮，对我军占据的院子狂轰滥炸。日军除了发射普通炮弹以外，还发射了燃烧弹。燃烧弹所到之处就是一片火海，中弹的战士身上着了火，只能在地上打滚灭火，有的战士被活活烧死。孙新民命令副教导员姚友三干掉敌人的炮兵。姚带着2名战士爬上炮楼，打掉了日军一个炮兵点。正当他们向另一个炮兵点射击时，日军一枚炮弹飞来，炮楼顶被炸飞，姚友三和那两名战士不幸壮烈牺牲。
孙新民意识到，面对装备精良、数倍于我的敌人，硬碰硬打阵地战是支持不了多久的。于是他命令战士们，“各个战斗小组，不要固定在一个地方，要打一枪换一个位置。”敌人一时摸不清头脑，东一颗西一颗地乱放炮弹，我军的伤亡大大减少，战士们的情绪也高涨起来。
这时一辆日军坦克冲进大院，坚守此处的战士董养成一下子被推倒的土墙埋在了下边。小董一骨碌地从土里钻出来，从腰间掏出3颗手榴弹，拉出导火线，把手榴弹塞进了坦克的履带。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坦克顿时起火瘫痪，董养成却当场牺牲。
此时，孙新民爬上一座被炸掉一半的二层楼房，看见王吉善还坚守在西南那座炮楼上。因为受伤，他用一只腿跪在那里，但仍然端着驳壳枪射击，在他的面前已经倒下一片日本兵。孙新民赶紧让一名战士去接应他。王吉善拒绝离开战斗位置，继续向敌人射击，直到不幸中弹牺牲。
就这样，46位勇士与1300余名日军和伪军殊死战斗9个多小时。日军以机枪、大炮、毒气弹、燃烧弹、坦克车轮番进攻，包括营长王吉善在内的38位勇士壮烈牺牲。夜幕降临后，孙新民带着7名战士冲出重围。此次战斗共杀伤日军和伪军100多人，击毁敌军坦克1辆、汽车3辆，掩护了大部队的顺利转移。
经过敌军轰炸的陈新庄，没有留下一座完整的房屋。村民们含着眼泪把牺牲的战士们埋在村旁，建了一座坟墓，当地人称之为八路坟。每到清明节，人们会自发到这里扫墓，祭奠这些英雄们。
建立微山湖抗日根据地
陈新庄战斗后，孙新民被派到微山湖区任抗日游击大队政委，建立抗日根据地。微山湖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交界，京杭运河贯穿南北，是四省的重要通道。湖区水域浅，芦苇丛生，河港湖汊错综复杂，极易隐蔽。不熟悉情况的敌人在芦苇丛里很容易迷失方向。在群众的支持下，游击队凭借百里微山湖、千顷芦苇荡，展开灵活机动的战斗。
游击队在百里湖区的芦苇深处，用木棍架起柳条和芦苇，搭成一个个架在水上的大棚子，上面用芦苇和茅草盖顶，为了防潮，棚子底下铺上厚厚的蒲草，从外面看就是茂密的芦苇丛，敌人很难发现。较大的棚子能容纳100多名游击队员，大家把这里叫“大兵营”。
根据地的党员干部都有一个适合自己身份的职业作掩护。微山湖游击队队长张新华是当地人，平时就以渔民或农民的身份出去活动；副队长胡桂林是外地人，就扮成贩卖湖产品的商人；孙新民的公开身份是三孔桥小学的教员，平时身穿长袍，戴着礼帽，胸前戴着教员的牌子，腰里带着“良民证”。有了“合法”身份的保护，游击队员们开展工作就方便多了。
在微山湖上生活的渔民平常都居住在船上，有的以打鱼为生，有的以搞运输为业。日军占据微山岛后，在湖区沿岸到处设据点、建碉堡，在水面上处处设卡，派出巡逻快艇在湖上横冲直撞，烧杀抢掠、侵害渔民，当地群众对侵略者深恶痛绝。
游击队在敌军快艇必经之处撒下带铁钩的渔网，日军快艇的螺旋桨碰上后受到损坏，快艇就失去了动力。游击队还潜入敌军停泊快艇的码头，烧掉其余的所有快艇。敌人失去在水面上的优势，只能龟缩在岛上。如此一来，渔民们的生产、生活就可以少受敌人的侵扰了。
游击队得到了当地群众的热情支持，面临敌人搜查时，很多战士都受到过群众的掩护。
有一次，四五十名游击队员突然遭到300多名日伪军的袭击。副队长胡桂林被敌军追赶、无处躲藏之时，遇到一家农民在出殡，这家人把胡桂林藏在棺材底下，四周用纸香和铺草盖上，一家人围在棺材旁哭丧。靠他们，胡桂林成功躲过了敌伪的搜查。类似的事例还有很多。
孙新民记得，有一位为游击队送信的交通员王大娘，她25岁时丈夫就去世了，留下3个年幼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位公爹，一家人生活很困难。得知游击队是抗日组织后，王大娘就积极参加游击队的活动，她的家成了游击队的秘密联络点，游击队开会时，王大娘和女儿就负责站岗、放哨、送水送饭。王大娘还把3个孩子先后都送到了抗日部队。她在抗日战争中和新中国成立后，多次受到嘉奖。
当笔者问道面对装备和人数都远远强大于我军的日本军队和伪军，为何游击队能赢得胜利时，孙老说：“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游击队员都是当地百姓的子弟，是保护地方群众的，所以得到了人民的拥护。”
开辟湖上秘密交通线
1942年，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的时期，由华中去陕北的交通线被敌人完全切断。上级指示微山湖地区的游击队恢复一条湖上交通线，以护送过往的干部。孙新民为了打开交通要道，决定深入“虎穴”，以争取微山湖区势力最大的敌伪团长尹洪兴。同志们担心他被尹抓住向日本人领赏，但孙新民认为不能错过争取尹洪兴的机会，即使冒险也是值得的。孙新民亲赴夏镇与尹洪兴谈判，向尹讲述了共产党在敌后战场取得的各项胜利，向他指出只有弃暗投明、投奔八路军才有出路。尹洪兴在权衡利弊后，答应撤掉位于交通线上的几个碉堡，我军通过时不开枪、不抓人，为我军的行动提供便利，同时向我军透露日本人的情报。
从此，这条交通线得以恢复，从1942年到抗日战争胜利，一直保证了畅通。这条交通线水路约15公里，陆路70公里，成为当时延安至山东、华中两大战略区的必经之路，曾安全护送过往干部1000多人，其中包括刘少奇、陈毅、罗荣桓、萧华等中共重要领导人，为他们提供沿途的食宿物质供应，并保护人员、物资、文件等安全送达。
有一次，孙新民将萧华安全护送到微山湖西后，在奉命等待萧华返回时，被日军包围。孙新民被一颗子弹打穿了左胯骨，日军一看他受伤了，大声喊：“抓活的！抓活的！”在这危急时刻，孙新民被战友背起，继续突围，战友们一边向日军还击，一边轮换背着他。他几次劝说战友：“同志们，你们快快冲出去，把我放下来！我来掩护，你们好撤退得快一些！”战友们说：“我们决不会放下你不管，要突围咱们一起走！”借助夜色掩护，大家终于脱离了日军包围。战友们找到一块门板，抬着孙新民，把他送到一位老乡的家里。老乡夫妻俩不分白天黑夜地守护照顾孙新民，帮他擦洗伤口，为了躲避日军，还要担惊受怕地带着他东躲西藏。这次经历让孙新民终身难忘，他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患难与共的战友情，什么叫军民鱼水情。
新中国成立后，孙新民投入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曾带领科学考察队对黑龙江流域、西南边陲地区自然资源、南水北调水力资源进行考察，为国家决策提供科学依据，作出重要贡献，曾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怀着对曾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和群众的深切怀念，孙老曾以90多岁的高龄，坚持写作整理了十多万字的书稿，2015年正式出版《征程纪事》一书。他饱含深情地说：“没有群众的支持，我们不光会饿死、冻死，就是活着也会变成瞎子和聋子。”
本文原刊于《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