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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西影

时间: 2019-03-19 热度: 134 来源:

毕业三十年,除最初在陕西省文化文物厅的几个月,我的青春、生命,包括浸淫其中的庸俗与高尚,荣与辱,都和西影纠缠在一起。

说到纠缠,是西影先纠缠的我。

我当时的单位是省文化文物厅(现在叫文化厅)电影处。1984年11月,陕西省委一纸文件:1977年以后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要下基层锻炼两年。电影处主管的最大单位就是西影厂。我顺理成章地卷起铺盖,带上藏书住进西影厂的创作楼。

通观西影,整个儿上世纪八十年代,一直算是积极上进,一年一层楼,出尽风头。其所以如此,有藏龙卧虎的因素,也有延揽人才的功劳。我不幸被谬赏,于是厂领导开始做工作,希望留下,一起干一番事业。下愚之人,本没有当官做老爷的嗜好,这里有我喜欢的工作,而且可以不用每天八小时坐班。我当然愿意。但办理调入手续时,一位老户籍警的话却让我心里五味杂陈,“这么好的个名牌大学生,也要被打到基层。”

初进西影的五年,是快乐的五年,虽然夹杂着热闹与寂寞,充实与空虚。西影风头正劲,我也为自己是西影人自豪,虽然口袋里没比别人多拿一毛钱。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后,西影月落星散。我的人生就此没落。娶妻生子后,家事忙乱,电影退潮。迷茫中想找个提神带劲儿的东西,振作自己:土匪题材。

在朋友推荐下,我约宝鸡话剧团一位据说掌握好多秦岭地区土匪资料的编剧,请他来写电影剧本。此兄在我们招待所住了五十多天,写不出东西,无颜见面,招呼都不打,离开了。

约请的编剧没了,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我决定自己上手。很快,本人藏书中姚雪垠的长篇小说《长夜》,民国时期河南的别廷芳、湖南湘西的瞿伯阶等强人的资料搜集到位。如果说选中土匪题材是出自感性的自发,等看了搜集的资料,才发现:若从中只凝练出一个人物,编一段故事,我觉得真是暴殄天物。

电影虽然一直号称是一门综合艺术,但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视听艺术。我的积累、我的资料,远远不是一部九十分钟的电影所能承载得了的!最适合的载体是小说。恰在此时,受文化自身发展趋势影响,加上文化人的自轻自贱,令文化类图书在书店变成论斤售卖的烂货。从此,我发誓不再碰它。

不碰小说,那干嘛?

我开始做起西影的文宣工作。直到有一天,因为不满西影集资建房中的种种怪像,被时任领导弄成“待岗”,我仍没碰这个怀胎近二十年的选题。为此,遭多位老师骂我:懒、太懒!其中有著名电影编剧郑重、西影原剧本厂长郑定宇等。时间在抑郁中流水般过去。渐渐地,发现出门以后,时常被认识不认识的人称为老师。在西影,待岗就意味着没有工资。没了收入,日子还得过;维护近二百户集资建房人利益的工作还要继续做。只好去一个著名的文化新区打工。


作者近影

这新区的一位主任,此前我们是认识的。在一次有四个部局数十人参加的活动中,作为新人的我刚做完自我介绍,那主任马上带给我一顶时下流行,但于我万分恐惧的帽子。我知道,这里不能再待,我也无处躲藏啦。


从国家干部,现在叫公务员,变成企业干部;从被事业需要,变成某些人以权谋私的障碍,被边沿化,进而变成待岗工人。我这一路的下坡,走得那叫个顺啊,没得说啦。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感谢上苍!被打压,处困境,教会我达观,放下了我执。

我决定:不跟他们玩儿了!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笑谈古今事,白日鬼画符。暴露于山泽旷野,曳尾于污泥浊水。且自神清气爽。“人是贱货”,《窦娥冤》说得有道理。压抑久了,需要放浪;放浪久了,突然觉得空虚,觉得没意思。没意思,那就干些有意思的事吧。权当玩耍。

于是,干了两件事:写《黑丁山》;继续维权。眼下都处在现在进行时。写《黑丁山》是自说自话,一个人自摸,没啥可以多唠叨的;继续维权,却波诡云谲,热闹非凡。

有必要介绍一下引起我们维权行动的起因。

世纪初的2004年,西影二次集资建房。我与其他一百八十多户经由打分、排队、选房等一系列程序,与厂里签订集资建房购房合同并付款。合同成立。合同约定该楼一层为门面房,由厂里出资建设,厂里所有;二层及以上为职工住房,由职工集资建设。工程也进行了所谓招标。中标方为陕建十一公司西影项目部。当年冬天破土动工。事后发现,这个所谓项目部其实跟陕建十一公司无关。那它到底是谁的?水深,至今是个谜。

开工不久,细心的集资户代表,先发现了建材质量问题,紧接着,施工质量问题,白条子问题……一个接一个问题的出现与久拖不决,令集资户对厂方的信任开始打了折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开会增选代表。我就是在这次增选中,缺席被选中的代表之一。说心里话,得知缺席还被选为代表,在干与不干的问题上,我是有反复的。

一方面,当时的厂领导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什么一切为职工考虑;什么决不许铺张浪费;什么百年大计,质量为先;什么宁愿厂里吃亏,也不让老百姓多花一分钱等等,等等。一方面集资户的意见越来越大。时不时有老爷爷老奶奶找领导要求解决问题。

作为一个在职中层干部,经过了解,我觉得不是群众在无理取闹。之所以矛盾越弄越大,或许是沟通不畅。作为中层干部,我有义务参与其中,做好沟通协调工作。出于这种认识的考虑,我参加了代表小组工作。

我这人有个坏习惯,就是要么不参与,但只要参与的事,就一定要有个结果。正因为这个坏习惯,让我丢了官。

言归正传。既然副处做不成,就做普通员工吧。但你会发现,副处做不成,普通员工也不让你做。于是,我被下岗了。感谢党的政策,下岗是要政府批准才行的。所以我们西影又发明了个名词,叫待岗。这期间我整整待岗十六个月,连最基本的低保都没地儿申领。干脆利落吧。

父辈教育我,私事儿再大也是小事儿;公事儿再扯淡,也是大事!集资户的事,算半个公事吧。我不积极,但也不怠慢。国人八年抗战,把日本人赶跑了;我们维权八年,西影集资建房的账依然不给结算:一层门面房空置六年,没人出来放个屁!中央一直强调党内民主,从中央到地方,每隔四五年都要召开党代会换届选举,西影的党组织却能懒到四十多年不召开一次党代会……

单单集资建房一事,已有老作家约我合作,写一部长篇小说或电视连续剧。梳理过手头的材料,内容、戏剧性都有。可这些,面对广大的市场,写到什么程度?到底有多大的典型意义?能否引起共鸣?我没把握。所以,委婉地谢绝了那位令我一直尊敬的老师的合作意向。但西影由一个电影小厂,成长为举世瞩目、领一时风气的名厂,再到日渐式微,名流、大家星散,官民矛盾等等,其中的香艳、冷酷,灵魂的存灭,隔代的风流……作为参与者、见证人,这里库存不少。若写成一部纪实小说,或者再说大点,提炼出一部《电影人生》,无论写成小说还是电视连续剧,相信投资人不会亏本。这是笑话,别以为在作广告。我无须也没必要。这类东西,在没一股灵魂灌注之前,不是我要写的。

前边说过,两件事都处在现在进行时。需要报告的是:西影的决算还没拿出,同志仍需努力;《黑丁山》算是定稿了,等待一个合适的面世机会。我不着急。


人生不过百年。庆幸跻身8011这个世间少有的团结、活泼的集体。三十年来,从它身上汲取营养,获得心灵安慰,有机会再叙。

2014年元月



作者:唐保良,1962年生人,1985年调西安电影制片厂任剧本编辑。参与、见证了中国西部片从无到有,且由盛转衰的全过程。现仍蜗居西影。


作者: 唐保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