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为父丁忧,完婚续娶
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六月,苏轼、苏辙兄弟俩由汴水入淮河,溯江而上,经江陵入蜀。次年四月,终于抵达眉山老宅。八月,在眉山安镇乡可龙里老翁泉边,苏轼、苏辙兄弟俩将父亲与母亲合葬在一起,将王弗葬在距苏洵夫妇墓西北大约八步远的地方。
为了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苏轼请求朝廷重臣司马光为其母程夫人作墓志铭,而父亲苏洵的墓志铭则由恩师欧阳修亲自撰写。至于夫人王弗的墓志铭,苏轼当然责无旁贷,亲自为爱妻撰写了《亡妻王氏墓志铭》: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轼铭其墓曰 :
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归于轼,有子迈。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事吾先君先夫人,皆以谨肃闻。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
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复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曰 :“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已而果然。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其死也,盖年二十有七而已。始死,先君命轼曰:“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未期年而先君没,轼谨以遗令葬之,铭曰 :
君得从先夫人于九泉,余不能。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君虽没,其有与为妇何伤乎。呜呼哀哉!
这篇墓志铭的译文为:北宋治平三年五月二十八,赵郡苏轼的妻子王氏在京城去世。六月停丧在京城西面。第二年的六月初九下葬在眉州东北的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距离已故父母坟墓西北面八步远的地方。苏轼为之作墓志铭 : 王氏的名讳为弗,眉州青神县人,乡贡进士王方之女。十六岁嫁给苏轼。有一个儿子苏迈。未嫁时,侍奉父母,出嫁后,侍奉公婆,都谨慎恭敬。刚嫁给苏轼时,未曾说自己读过书。每当苏轼读书时,她就陪伴在侧,终日不去,也不知道她懂书。后来苏轼偶有遗忘,她便从旁提醒。苏轼问她其他书,她都略有所知。由此才知道她贤敏沉静。自从苏轼在凤翔做官,苏轼在外面做的每一件事,她没有一样不详细知晓。她说:“你离开父亲很远,不可以不小心谨慎。”每天按老父亲教导苏轼的话来告诫苏轼。苏轼与客人在客厅谈话,她就站在屏风中间听他们对话,回房后一定重复刚才的谈话并告诫苏轼:“那个人,采取模棱两可的骑墙态度,一味迎合你的心意所在,你何必和这样的人说话?”又有来要求与苏轼建立亲密关系的十分过分的人,她说:“恐怕不能维持多久。那个人结交人很迫切,他以后不理睬人也一定很迅速。”后来果然是这样。快要死的时候,她的话大多正确,像个未卜先知的人。死的时候,只有 27 岁。刚死不久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她跟你一同患难,不能忘恩。以后就葬在你母亲的边上吧。”不满一年,我父亲也故去了,我谨慎地按照父亲的遗愿安葬了她。墓志铭说:“你能在九泉下陪伴母亲,而我不能。悲伤啊 ! 我永远没有依靠。你虽然离世了,但能与我母亲葬在一起,仍然做我苏家的媳妇,应该没有遗憾了吧?悲伤啊!”
这篇墓志铭,苏轼精心选择了几则日常生活中的言谈,突出了妻子王弗的贤敏睿智,及其对于生性真率的丈夫的忠告、帮助。她提出,在人际关系中对两类人尤应保持警觉:一类是见风使舵、投人所好者;一类是对结交过于轻率者?从而表现出这位深闺妇女观察生活的精细和见识卓然过人。作者在记事中,倾注了自己的情思,记事虽简练但感情深厚。所记的事,只有寥寥两三件,却刻画了一个贤德的妻子形象。
苏轼安葬完父亲和妻子,又遵照父亲的遗愿在墓旁建了一座庙,庙内悬挂有父亲苏洵的遗像。苏洵、苏轼父子都酷爱书画收藏。苏洵虽为布衣,但他肯不惜一切代价收藏书画,所得书画“与公卿等”。苏轼在凤翔任上,曾以“钱十万”购得吴道子的“阳为菩萨,阴为天王”的四块门板,献给他的父亲。在苏洵收集的一百多幅画中,他唯独钟爱此画,因此,苏轼便把这极为宝贵的吴道子画的四幅佛像悬挂于庙中,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在为父亲守丁忧期间,由于无事可做,苏轼、苏辙就上山种树。在父母双亲及爱妻的墓旁,苏轼、苏辙带领孩子们每天躬身栽树培土,仰看蓝天白云。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然栽植了三万棵松树。这三万棵松树,凝聚着苏氏兄弟对父母双亲的怀念,凝聚着苏轼对亡妻深情无限的思念。
丁忧期间的苏轼,免不了常去青神岳父家里走动。岳父母看着年纪轻轻的女婿带着不谙世事的幼儿,饮食起居没人照顾,非常心疼。恰巧王弗的堂妹王润之刚好二十一岁,待字闺中。这个小堂妹从小就崇拜姐夫的博学多才,又看到姐夫对姐姐一往情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所以,早已对姐夫芳心暗许。苏轼对温婉沉静的王润之也颇有好感,更考虑到王润之一定会代替姐姐照顾儿子苏迈,所以,当王家的长辈一提起这桩婚事时,便像捅破一层窗户纸一样,一切水到渠成。
苏轼与王润之举行婚礼后,兄弟俩又抽空拜访了一些老友和旧识,服丧就结束了。身为朝廷命官,兄弟俩很快就要重回京城接受朝廷的再次任命。苏轼带着新婚的妻子王润之,跟弟弟苏辙一起第三次前往京城。临行前,家乡的父老乡亲纷纷前来送行,大家举杯祝愿兄弟俩一路平安。乡亲们在苏家老屋的庭院里,种下了一棵荔枝树苗,希望这棵树苗长大开花硕果累累之时,兄弟俩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成为苏氏兄弟与乡亲们的永别。苏轼此生,再也没能踏上生他养他的故土。
其实,在苏轼、苏辙扶柩归乡的途中,朝廷就已经传来消息:年轻的英宗去世,年仅 20 岁的赵顼登上帝位,是为神宗皇帝。所以,此次进京,苏轼已不复当年进京赶考时的喜悦,而是带着一些不安。他似乎预感到,朝廷将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