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轻松地,我就接上了第二句,在我女儿唱出“小鸟在前面带路”之后。
“六一”儿童节将至,学校排练歌曲《快乐的节日》。30年之前,我过节,也唱这首歌。
我好奇地查了查,它诞生于1953年,今年70岁。它的词作者管桦创作过《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曲作者李群曾任人民音乐出版社副总编、《儿童音乐》主编。2022年的“六一”全国少儿晚会,还以它命名;几乎每一个网络音乐平台的“儿童歌单”,都收录了它。
翻看歌单,我还找到了99岁的《小白船》、66岁的《小燕子》,80后《数鸭歌》和《采蘑菇的小姑娘》,台湾的《蜗牛与黄鹂鸟》和云南哈尼族的《其多列》。它们穿越时代,就像保罗·塞尚的苹果一样保鲜。
在这些经典儿歌中,《让我们荡起双桨》对我的意义格外不同。听着它的旋律,我能看见年轻的母亲,在公园门口朝我挥手微笑;能回到8岁那年的音乐教室,领着同学们吱哩哇啦。再后来,我捏着女儿蹬来蹬去的小脚丫,让“小船儿推开波浪”;摇动她的秋千,等“凉爽的风”。
它和我母亲喜欢的《圣母颂》《二泉映月》共同完成对我的音乐启蒙,又被我唱给孩子,勾连起我们三代人的生活。而它对儿童的意义更在于,除了美和德育,显然快乐更多。我是如此熟悉它,以至于根本没有学唱它的记忆,似乎我有记忆前已经有它了。
很遗憾,人们对于无比熟悉的事物,往往就忘了深究。我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旋律出自谁手。
1955年,长春电影制片厂要拍一部给孩子的彩色故事片,著名词作家乔羽写出了主题曲歌词,导演找到作曲家刘炽,请他谱曲,和摄制组的孩子到昆明湖上划船,“体验生活”。
“孩子们在叫,爸爸硬着头皮上了船。”刘萤萤在《灵魂的旋律:我的父亲刘炽》一书中写道。她回忆,父亲常自称“旱鸭子”,对水怕得要命,水漫到膝盖就“晕乎乎”了,但他喜欢孩子,想跟他们一起玩儿,想写这首歌。
《灵魂的旋律:我的父亲刘炽》 刘萤萤 著 团结出版社 2023年5月 第一版
书中记载,刘炽和小演员在水上玩儿了一会儿,忽然要求停船靠岸,“旋律出来了,得赶紧把它记下来”。这位作曲家还向孩子们承诺,写好了唱给他们听,喜欢就留下来,不喜欢就再写。
不少历史资料都记录了这样一个画面,在颐和园昆明湖畔的一块大石头上,刘炽完成了《让我们荡起双桨》旋律的初创和修改。就在那天,他把刚写在小本本上的这首歌唱给小演员们听,得到的评价是:“太好了,很像我们在船上玩儿的感觉!”
另一个有趣的细节是,有人曾建议刘炽将这首歌写成“嘭恰恰”的四三拍,他的妻子表示,“三拍划船不得转圈啊”,他便又将选择权交给了孩子,最终选定我们听到的四二拍。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那么毫无疑问,这是一首真正属于孩子的歌。它描述孩子的生活,展现孩子的欢乐,得到孩子的共鸣。我读小学的时候,台湾歌手范晓萱的流行儿童歌曲已经相当走红,但在我心里,“左三圈右三圈”的力量始终没盖过那双船桨。
作曲家刘炽出生于1921年,是我的西安乡党。更多人知晓他,是因为他的另一首代表作《我的祖国》。这首歌在中国家喻户晓的程度无需赘言,我年逾70岁的父亲说,“一条大河”的旋律听了一辈子,回想起来,依然觉得优美。
刘萤萤是刘炽的小女儿,也是一位音乐人。在父亲去世25年后,她以“孩子”的视角,出版了父亲的传记。书中的刘炽,是醉心创作的作曲家,是民族音乐的守护者,也是爱美食、爱说笑、爱孩子的普通人。
中国著名钢琴家鲍蕙荞曾是刘萤萤的老师。她为刘炽的传记作序,称他为“中国作曲家里的旋律大师”。在她看来,刘炽一直生活在人民中间,曾说过“没有真实情感的人不要干这一行;不真正爱人民的人不能干这一行”。即使在特殊年代屡受打击和屈辱,他对音乐和人民的爱也没有消失。
刘炽的“老搭档”乔羽,于2022年6月去世。他曾为刘炽的传记题词“灵魂的旋律”,却最终没看到这本书。刘萤萤说,“希望两位老人天堂有诗歌,有音乐,有好酒,有欢笑”。5月里的一天,新书发布会上,来了不少人,有文艺界的“大咖”,也有为“一条大河”而来的民众,人们在会场合唱刘炽写的歌。没有万人体育场的山呼海啸,没有直播间在线人数的几个亿,只有“与时间共存的旋律”。
作为友人口中的“中华小曲库”,我就算再扩容几个G,唱给孩子听的恐怕还是那张岁数长我几辈的歌单。如今,我女儿已经是毛不易的粉丝了,当然我也是,但是我很开心,在她能自由地选择倾听什么、弹奏什么之前,我们曾一起“荡起双桨”。
与此同时,我也真诚地呼吁,作曲家们,词作者们,别让那些比我年轻的妈妈,还只能“荡起双桨”;也别让小学生们,全成了“孤勇者”。“快乐的节日”照过,但我们能唱更新的好歌。